“你是鬼?”不明身份的人……或许他的身份还不是很清楚——让柳裕警惕几分,身上的痛楚对柳裕来说无关紧要,他目光落在门槛上,此时门外踏入一只红靴。
那人进来,露出半张白得将近透明的脸:“或许是,或许不是。”
红烛摇曳,柳裕瑟缩在床的一角,眼神比以往稚嫩了些。不知道为什么,他最怕鬼,颤声道:“千万不要是”
那人却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相信,我便是;不信,我便不是。”
身穿喜服,亭亭立在门口,面目完全露了出来。黑得像茫茫地狱的头发在狂风中肆意张扬。
柳裕更茫然,无助道:“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
“你想我是什么模样,我便是什么模样。”那人轻轻道,声音柔柔地。
“可我不认识你。”
“我们一直都认识。”
“可我看不清你。”
说起来柳裕也觉得奇怪,那人分明没有脸,他却觉得来人炙热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梨花带雨,秋波涟涟。
那人走近,身影便越发模糊,柳裕更看不清了:“你叫什么?”
头顶上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经过数次轮回,百转千回,目光在柳裕脸上留连片刻,最后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叶穆。”
“叶穆啊……”柳裕喃喃道,“我不熟悉这个名字。”
“没关系。”
柳裕观察四周陈设,心想:“我似乎来过这个地方……我睡醒之前在哪里?”
叶穆道:“你睡醒之前我们在成亲。”
“那你第二天还穿婚服?叶穆?编造的名字也想诓我?”
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叶穆神色凄怆:“你不记得了。”
指骨分明的手伸出,想要抚摸柳裕。柳裕想要躲开,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很喜欢被抚摸。柳裕感觉得到。尤其是被面前的人。
柳裕看见面目模糊的叶景瑜春光灿烂地笑了,那一刻,他有些恍惚:“这是梦吧?”模糊的人,应该连笑容也模糊,可柳裕分明能看见清楚的笑。
不知怎得,柳裕忽觉眼角酸痛,要流出眼泪——“不能流泪,太不合适宜。”
他抬起头,意欲掩饰,刚好瞧见一张四仰八叉的狰狞,没有头,被仔仔细细、完好无损地残忍剥下。
惊惧之下,眼前景物裂为碎片,方才的人皮也变为玻璃刃,垂直掉落,刺入柳裕腹中。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柳裕再次昏倒。
暗无天日,牢门也不打开,前些日子送去的饭都有了馊味,牢中的犯人脏兮兮,双目紧闭。腹中插着一柄利刃,还在流血,一滴一滴,像红色玛瑙。如果珍珠有红色,那血滴便是红色珍珠,顺着刃柄滑落,滴在地上。
送饭的宋二已经给柳裕送了五天饭,这五天里,柳裕没有睁开一次眼。眼球疯转,眼皮却没掀开。
他厌倦了每天送饭的生活,只想把最后一个犯人的饭送了便回家。放下餐食,正要离去,却被死死牵住裤脚。
宋二抖了一下,连忙踹开柳裕的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只有柳裕连手带铁链重重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兄弟……救救……救救我……”刚醒来的柳裕十分虚弱,只能细若游丝地呼救。只见宋二跳开,不去理他。
看来是个聋子,不仅是聋子,还是哑巴。
见宋二走远,柳裕觉得活着无望。方才柳裕还在莫名其妙的幻境里,方才的方才还在被水淹,方才的方才的方才柳裕才从关押他的笼子中走出去……
所以现在……正沉吟思索,忽觉腰腹隐隐作痛,一看,是一柄刃。想着总之也活不了多久,柳裕索性直接将刃连着同刃长在一起的血肉拔出,随即,黑色的血液汩汩流了出来。
柳裕神色淡定:将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屏息凝神,席地而坐,淡然等着身体的血液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柳裕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没死的时候怕死,快死时却气定神闲坐着,好似心无旁骛修炼。
而且血液为黑色,自己定然中了毒,黑成那样,八成是剧毒。这下柳裕一点求生欲都没了,若有所思盯着一旁的墙壁:“直接撞死会不会更爽快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柳裕却像被它牵住了鼻子,跟着跑去。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是自己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
“妈/的,这血止不住啊!”柳裕骂了一句。
黑色的血液还在流,化为河流,分为几条支流,奔流不息,生机勃勃。柳裕油尽灯枯时,新生的河流才会一起干涸。
柳裕回忆他这一生,荒谬至极,世界的情节还没展开自己便要走了。没有不舍,全是嘲笑。
一团毛茸茸的黑影从牢狱的两条铁棍间扭入,一只四肢爬行动物,通体黑毛,眼中却有人的神气。
向日葵变出一只蜘蛛,逼着柳裕吞下,还感叹道:“意志坚强,我欣赏。只能使出杀手锏了,这是你逼我的。”
柳裕欲哭无泪,要不是现在浑身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他真想诚心实意地投靠向日葵。可现下他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张口只剩喘息。
蜘蛛是活的,非常主动地钻入柳裕嘴中,进入他的喉咙,柳裕不小心咽下一口口水,蜘蛛便落入腹中。
伴随着濒死般的痛苦,不知哪来的力气,柳裕如溺水鸭子一样的挣扎,他的伤口流血的速度加快,恨不得夺走他最后的生命。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呼吸……
柳裕的眼睛圆鼓鼓瞪着,腹中一股怪异力量。他的自主意识慢慢消失,身体怪异地扭动,像没有骨头一样,抽动。骨肉分离,不认得自己的主人,各动各的。血管像是有了生命,变为线虫,奋起要冲破柳裕的皮肤,成为独立的生命个体。
意识消亡,身体与大脑仍然活着,体内各个器官叫嚣着要逃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或许柳裕的意识本没有消亡,只是到别出去了……
黑猫向日葵的爪子一抓,便听见“哎哟”一声。
“你干嘛?!”柳裕愤愤道。
因为毒性太强,一不注意被下蛊之人灵魂便会从□□中抽离。幸亏向日葵反应快,及时抓住了他,不然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儿呢。
向日葵觑着眼,嫌弃地将柳裕扔了回去。
灵魂归位,比方才轻飘飘的感觉舒服多了,柳裕长叹一口气。
睁开眼时,面前是白衣飘飘,抬头,是一面容清隽男子,柳裕惊讶愕然:“古霖?”
古霖苦笑道:“我来跟你道别。”
“哦?换了新岗位?”
“不是这个道别,”古霖摇头,脸色苍白,“是另一种。”
柳裕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木然。他不太能接受这个消息。
古霖道:“主系统崩塌,我和他生命相连,也快没了。”
“这个世界没有崩塌,主系统怎么会?”
古霖泣声道:“他就是个疯子!一个控制狂!在虚无的空间里伪造什么主系统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虽然实现了连通不同空间,并且控制每个世界的运行,但有没有他都一样!”
“世界运行出了差错……我也要消亡了……”
古霖失控地捂住自己的脸:“都完了……”
柳裕慌忙,不知该说些什么。向日葵的爪子停在半空,古霖一出现这个世界就被按下了暂停键,什么都静止下来。
月亮还是那一轮月亮,本该缓慢移动遮住几分月光的浮云也停住脚步,在监狱的窗外观望里面发生了什么。
寂静的夜,谁也不知道,过了今晚,这个世界的人、动物、植物都焕然一新,不再死板,有了生命。
“你也回不去了,柳裕。你回不去了,”古霖神经质地道,“我死在这里,你也将死在这里,啊哈哈哈哈哈……”
柳裕的表情一言难尽,这下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的心里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自己多少能多活一会儿,自由享受自己的生命,摆脱一切洗白任务的控制,回到自己原本的厌世状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不要以为自己暂时死不了就幸灾乐祸,我告诉你,你以后……你以后会生不如死!哈哈哈哈哈哈!”古霖笑得疯癫,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像琉璃溢彩,柳裕觉得很好看,他觉得像烟花。
终于古霖消失,化为一闪一闪的齑粉。
柳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止也止不住。
风带来几分冷气,向日葵终于舔到了爪子。
“好冷。”向日葵瑟缩一下。
柳裕微笑着想,这不是冷气,不,这不是一般的冷气。这样的冷气是自由的,带着自由的灵魂。
回不到原本的世界也好,就在这个世界马上死亡也好,柳裕不在乎了。
像是被自由的冷气冲昏了头脑,柳裕不管不顾撞向栏杆,想要冲出牢笼。
“不儿啊,我的蛊毒怎么不管用了?”向日葵惊恐地看着柳裕,被柳裕突如其来的疯狂惊呆了。
向日葵看见的是栏杆,柳裕看见的却是一望无际的花海。
但要冲过去,只有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