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空气像是锋利的刀子,风一吹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疼的子荷不禁打了个寒颤。
万青眯眼笑着,将她拖到附近的小阁楼上。
木制的楼梯发出一阵呜咽,阳光透过缝隙,一束一束落在眼前。
子荷颓废地看着堆放杂物的阁楼,无数的尘埃在翻滚,金灿灿的刺眼极了。
她此刻的情绪分外低落,瞥了万青一眼,有气无力道:
“你要干什么?”
“你就先委屈委屈,住在这里。”
万青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髻,想起什么,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且故意压低了嗓音,怕人听见似的,凑近道:
“你才来时我还当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如今落到我的手上,看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眼里是少年人毫不遮掩的恶意,仅仅是想要报复她而已。
方才叶檀叫他看管子荷,他一转眼的工夫就想出了百十条法子来磨她。
“你今日就先将这里收拾出来,赶着日落之前收好,今夜就不用在门外吹冷风了。”
万青撸起袖子将屋里几个大件杂物挪出来,那厚厚的灰尘跟着一股脑飞起来,呛得子荷咳弯了腰忙把脑袋伸出窗。
等他把东西搬走,屋里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人进来,角落里蛛网打结,放眼望去,灰扑扑一片,若要一天工夫收拾好,那不得要她的命?
不过子荷一想到夜里的风,当下咬咬牙,到楼下寻打扫的工具。
该有的东西都有,万青时不时还过来盯一眼。
好不容易收拾出一方干净的地盘,天也到黄昏了。
窗户大敞开,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墙之隔就是府中幕僚的居所,约有三五间屋舍,排列整齐,院里遍植奇花异草,如果到了夏天,从上往下看,大概就是一片毛茸茸的绿海了。
子荷愣了会,腹中咕咕叫了两声,她当即丢了扫帚下楼去找饭吃。
这样大的府邸,她就像是一个异类。
子荷找到了府里灶房的位置,这个时辰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剩下些残羹冷炙,她吃了大半,觉得有些力气了,坐下来看厨娘收拾碗筷。
她人有片刻的迷茫,胡乱扎起的头发挡住了眉眼,以至于看人看物都是割裂的。
天渐渐黑透了,昏黄的光线下,冷不丁背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子荷扭过头,见是一张熟面孔。
穿着绿衣的少女身姿婀娜,朝她微微笑着点头,发髻上步摇一闪,落下星星点点的银光。
“你怎么在这儿?头发怎么了?”
子荷托着脸,含糊道:“大人就喜欢这样折腾人,我也是没法子。”
子荷才不会傻到说自己被叶檀丢开了。
这世道踩低捧高的人太多,不狐假虎威,连饭也难吃上。
绿鬟跟灶房里的人一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大抵是不愿意得罪子荷,便笑道:“咱们如今见你一面也难,家主甚少踏足后院,妹妹得空了记得再来看看咱们。”
子荷点点头,当下也坐够了,便起身送了她一截路。
夜风里夹了细细的雪粒子,两个人都穿着绿色衣裳,一盏橘光照着裙摆,绿鬟看着她的侧影,不知想起什么,掩嘴笑道:“静淑,你似乎变了。”
“哪有不变的人。”
“有人说你是妖精。”
子荷愣住,停了下来,绿鬟还以为她是生气了,连忙道歉,不想手上的灯笼忽然灭了。
“有妖精。”
子荷作为一个从妖怪窟里出来的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妖身上的味道。
她看着周围的黑暗,心想完了。
“你是怕鬼呢?还是更怕妖怪?”
绿鬟不语。
子荷抓着绿鬟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说罢,吹了口冷气。
绿鬟浑身僵硬,颤声道:“静姝,你是什么意思?”
子荷把裙摆扎起来,嘴里叨叨:“没有什么意思,现在就看谁跑得快了,落后就要被啃一口,欸……”
她胡言乱语,余光瞥了眼身后,一团黑沉的雾气跟蛆一样在缓慢蠕动,她一咬牙,不等话音落下拔腿就跑。
绿鬟尚在惊恐中,眨眼间就被子荷抛在了身后。
她那一惊一乍的样子明显感染了绿鬟。
“你等等我!”
子荷哪里还管得上她,一路跑一路大呼:“有妖怪啊!”
“你等等我!”
“有妖怪!”
“呜呜呜呜。”
“妖怪吃人了啊啊啊啊!”
子荷此刻一身的劲,越跑腿越轻,不多时就将绿鬟甩出一段距离。
她盼着有人过来,但迟迟不见旁人的影子,渐渐地,绿鬟的声音也不见了。
子荷迫不得已,扭头去找她。
她该不会是被妖怪吃了吧?
伸手不见五指,子荷跟瞎子一样乱摸,喊着绿鬟的名字。
好不容易摸到实物,不等她换一口气,一滴粘稠的液体啪地从头上坠下,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缓缓抬起头,先是看到一双发绿光的眼睛,紧接着,从那些绿光里,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啊???
梅花树成精?她没看错?
那棵树它丧失了风雅的体态,五瓣扭曲,花心里裂开一张大嘴,呜呜哇哇吐酸水。
子荷擦了把脸,浑身起鸡皮疙瘩,想跑,但黑暗里都是猩红的花雨,这些雨哗啦啦浇头而下,粘在粘稠的液体上,硬生生将她裹成一个梅花人肉馅的人棍。
子荷怎么也挣脱不了这些黏人的东西,空气里一阵一阵近乎腐烂的香气催得人浑身发烫。
绿光、红色的怪物、令人发烫的香气、恶心粘稠的口水、进退两难弱小无助的自己……
子荷拍了拍脑袋,成精的梅花慢慢张大嘴巴,朝她步步逼近。
难道今天就要死吗?
她不愿意相信,于是想要再搏一搏,挣扎着扑向了它的树干,艰难往上攀爬,躲到花瓣后。
她紧紧抱着花萼,感受着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摆。
暴虐的食人花没办法啃到后脑勺,大发雷霆,将院子毁的一塌糊涂,子荷望着四周,像是一只挂在椰子树上疲倦的猴子。
怎么还没来人,难道叶府的人都死透了吗?呸呸呸!让他们都去死,把子佩留下就行。
她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下一秒不知是不是祈祷起了作用,黑暗处陡然爆出一道白光。
未几,白光散去,不远处传来女人呜咽的哭声。
绿鬟居然就在不远处,从外赶回来的叶檀扫了她一眼,大抵是有几分印象,将她挡在了身后。
而那一头,子荷看着叶檀手握短刀的动作,脖子当即一凉。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松开了手,偏偏身上有粘液,那些花瓣被蹭掉后她就死死贴着树精的躯干,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像是一个活靶子。
她举起双手,挥了挥,露出自己的脑袋。
叶檀:“……”
他放下刀,子荷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意味。
这下好了。
子荷灵光一闪。
“我有一个兵不血刃的方法。”
叶檀抽出了另外一把刀,不等她开口,一刀插在了土壤里,似乎是斩断了它的一条根茎,刹那间子荷又坐上了过山车。
呜呜哇哇吐一地,变异的树精正对着叶檀,咆哮着冲了过去。
子荷忽然发现,这棵树没有脑子。
叶檀顺势再一刀扎进它的花心,锋利的刀锋噗呲一声穿透了那朵硕大的梅花,从她的身侧冒出来。
这时候,子荷听到耳边上有人问她:“兵不血刃的方法是什么?”
子荷慢慢扭过头,眼神无辜,看着身上沾血的男人,她柔声道:“可以用农药毒死它。”
叶檀:“哦。”
他用力撕扯着子荷,像撕狗皮膏药一样,奈何那些粘液实在是太黏了。
撕拉一声,子荷前面的衣裳都……
叶檀没料到会是这样,当即将外衣脱下把她包了一层,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抱起来跳下梅花树。
子荷摸了摸脸,心想,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回没有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