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包恩上门同中原中也叙旧的时候正赶上他收拾屋子，小少年忙上忙下地伸着手臂去擦书房的柜子。杀手先生呢，则神不知鬼不觉地遛进来，因为嫌光线太暗还顺便还替人开了灯，映照着客厅里细致的椅桌发出了乌油而严静的光亮，屋里的一切陈设，地毯，窗帘，书柜，瓶花，浮世绘，榻榻米……全都显现出被人精心打理过的景象，无一件不妥帖，无一件不温甜。

“收拾的很干净，中也。”里包恩出声道。下一秒中原中也从书房探出半个头，很惊讶地瞧了对方一眼：“喔，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茶水沏玄米茶可以么？”

里包恩没答话，只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不住地盯着他，那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气质更为他添了份深沉的非人气质。中也只迟疑了一瞬便立刻抛下那些寒暄架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来说正事的？是跟杀人越货有关？”

“——伊诺千堤同你见过面。”

里包恩神色端的温和，语气却犹如乍暖还寒时山峦峰顶的、骤然刮落的飒飒寒风，携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冷意，万分笃定地、将本该是疑问句的话语说成了肯定句。

中原中也颔首，毫无惧意地对视回去，“上次见面时你提到的‘毒蛇’就在巴利安，他和你状况相同，这样的小婴儿还有多少？”

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然而中原中也又立即警觉了起来：“别动手，我这家可很不牢固；你不想知道伊诺千堤送我的匣武器威力如何吧？”

“……”身着高帽的男人叹口气，双手交插放于交叠的膝上。“中原中也，”他语气低沉，“你要是真想知道‘我们’这类人的秘密，要不从此变成个哑巴；要不就做我们的同伴。反正你现在年纪也不大，把这十几年时光再重走一遍也废不了多长时间。”

“哇，”中也上下打量着里包恩说，“头一次发现你身上有地狱气味。我记得你能读心，不如猜猜现在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对方语气淡淡，又说：“其实是有。但我觉得这是最坏的一种。”

“那就快点说。”

“成为黑手党，一生为彭格列家族效力。”杀手先生单刀直入，“在战场上被打败了的话，只能保证尽力给你留下全尸。”

中原中也沉吟片刻，岔开话题道：“你一开始问我伊诺千堤……你是怎么查到的？”

“你先告诉我匣兵器的属性。”

“是雨。”中也干脆道：“该你了。”

里包恩遂说：“我弟子的一位追随者无意中为我提供了线索。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对被诅咒的婴儿感兴趣？”

中也说：“我想见识一下你们这些人真实的实力。再过几年或许会去挑战你们，包括你，先生。那个追随者是谁？”

“一个叫狱寺隼人的初中生，伊诺千堤的忘年交。”里包恩眼一挑，似笑非笑道：“你可以借他来接触伊诺千堤，如果想改装的话。”

“……你无偿做引路人？有这么好心？”

“有偿，但也好心。”这人悠悠道：“我想托你过几天给一个人做特训，若是运气好，你就能碰见你想碰见的人了。”

中也“噗嗤”一声笑了。他一手撑在茶几上，身子往前探，笑吟吟地歪头戳了戳里包恩帽子上的列恩，看也不看杀手先生一眼就问：“我说，就算是今天我不答应，你也一定会想其他办法来吸纳我这位人才吧？”

客厅的灯半明半暗地照在少年的脸上，他深邃高邈的眉眼愈发清晰，是一种不为岁月所动容的美。

里包恩一眨不眨地注视了他良久，半晌，移开目光答道：“……的确如此。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对于家族来说太不安定，与锋利的武器相比，你更像是定时炸弹。”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中也奇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像武器，我以为彭格列并不需要多一把刀？”

里包恩回道：“不必太惊讶。你也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另外还是来杯茶吧，话说多了喉咙有点干。”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行，那你等会儿。”

趁着沏茶的空档，里包恩只听自厨房遥遥传来了道声音，“喂，你的倒霉弟子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当然认识了，是阿纲。”

厨房立时逸出了瓷杯摔碎的清透之音。

几分钟后橘发少年佯装无恙地走出，将飘着白雾的茶杯朝里包恩的方向一推，问道：“这孩子最近没令你多费心吧？”

“……你现在就像一个被老师突然家访的家长，”对方抿了口茶，“我记得下一句应该说‘辛苦您照顾我家孩子’了。”

“哈哈、没有的事，”中也尬笑道：“沢田同学我还是很放心的……至少到不了去住院的地步？”

听到这儿，里包恩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中也一眼。

完了。中原中也想：沢田同学，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啊。

接下来二人未再多谈，但除了加入彭格列一事其他条件都均已谈妥。中原中也送走这位贵客时还不忘让他捎上给沢田奈奈的果酱和给沢田纲吉的蒙多尔奶酪，说是之前答应的伴手礼。里包恩接过去后顺口夸了句他好品味，中原中也便很高兴地回道：“是吧！BONNE MAMAN家的树莓果酱十分美味，我特地带了几瓶回来给我师父师兄吃，仔细算起来，不知省去了多少琢磨早餐的功夫呢。”

里包恩：“……你们一门都很挑早餐？”

“不是挑不挑的问题，”中也摆摆手道：“是一门都只会炸厨房的问题，不信你问问当事人——是罢，师兄？”

朦胧夜色中走来一位消瘦的少年。他把手里的麦当劳抛给门口的中原中也后点了点头，说：“是。”

接着他转向里包恩，停下脚步，周身隐约的戾气似乎是想和对方打一架。里包恩气定神闲地等了几秒，终于那双狭长的凤眼瞥向了中原中也，而他没有再收到云雀恭弥的攻击信号。

“问题不是我们一门都挑早餐，”半晌，云雀平声说：“而是我们一门的三餐都成问题。”

此话一出，中原中也立刻笑倒，简直是扶着墙颤着身子蹲了下来。而云雀恭弥么，里包恩想，中原中也或许察觉不到，但是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清晰地明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一向以凶兽著称的少年正用一种温和的、兴味盎然的眼神看着他师弟，那眼神清澈得就像流水。这并不稀奇，他在他掌中眼里从稚儿长成少年，是烟罗堆里从无到有、蓦地冒出来的亲密知己。抛开这些不提，云雀恭弥十几年来或许早已看清了与中原中也相处的本质：那无非就是在赏玩一柄未开刃的妖刀，他伤不了别人，他绝不给自己开刃的机会。

里包恩按下礼帽，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几乎就要到达沢田宅的时候，他的耳畔缓慢回荡起了昔日‘毒蛇’对中原中也的评价：

“他迟早会面临磨难和痛苦的。”玛蒙说。

“但在此之前，他会先一步封印恐惧的完美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