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谎是件苦差事,尤其对于某个你不以为意的谎言。
其实直接告诉对方倒也没什么,但是一方面他惊讶于这孩子和所谓的“一方通行”居然有关系,另一方面也是有了顺水推舟的意思,因而才最后在那个夜晚答应了她;后来他们一起上路,中间又听到了一些关于一方通行的传闻,街头巷尾都说这个lv5被人打败了,有些人甚至说他是被一个lv0打败的,这种席卷而来的流言给了很多听众一种幻象: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打败一方通行一次呢?反正他已经被击垮过一回。这时候中原中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嘛,原来一方通行就是那个白头发的家伙……那最后之作和这人对上不会被揍吧?
沉浸在惊讶与忧虑中的青年被女孩儿拉住了袖子:“中也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是也对一方通行失望了吗?御坂御坂满是好奇地探询道。”
“……这个,倒不是这样。”中也顿住脚步,回答道。
“怎么说呢,来学园都市前我在老家遇到了很多事……有人曾经说过让我去成为最强,可是最后我也只是坚持到一道不得不去面对的深渊面前,接着离开老家又到达这里,我始终都没能到可以被称之为‘最强’的地步,但是呢,我在一片黑暗中想呀想呀,却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呢。”
偏过头去看,才发现最后之作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屏息等待下文,青年便笑起来了,梦幻得宛如爱丽丝在仙境里遇见的柴郡猫。
“我想到,那个人其实只是在等待我达成这个目标而已。就像教练对运动员说,去打破世界纪录吧,但是他实际上也只是在等待运动员有一天会打破而已,而不是要求对方的每一场赛事都打破纪录,你能明白吗?重要的是积累的过程,每一场比赛都很重要、都值得全力以赴,但教练不会因为你这一场没有破纪录而转身离去,他只是会耐心地看下去……如此而已。”
“所以现在,从我的前进道路来说,一方通行也只是我的一场比赛,而非和我同台竞技的运动员。那么他是不是一场世界级的比赛,又有什么所谓呢?”
是的,其实从看见季紗惠的第一眼起,中原中也便隐约察觉到了一些曾被自己忽视的事实;在学园都市游荡的这几天,他也始终在抽丝剥茧地思考,所以最后当中也终于得出结论时,就连他自己觉得惊讶:其实“书”对待他的方式,其实远比中也自己以为的,要耐心的多。
从头理起,是“书”先发制人地要求自己跟他离开,否则便将采取暴力手段,所以即使中也答应了它的要求,内心深处也始终坚信自己不会与“书”产生什么温情的联结,他们之间不过是老师出题而学生要答出完美答卷的关系。但仔细想想,虽说与白兰的一战是他险胜,但其后自己身体的崩溃、死亡,却是没有任何人插手下的自然结果,这并不是“书”所给予的,换句话说,彼时的自己,还没有达到“最强”。
在这种没有考满分的情况下,考官所做的却只是给了他下一张试卷,而不是像之前他以为的那样将自己推出考场,这便足以证明对方的耐心;甚至在第二场考试前还带来了他的“课堂笔记”,也就是季紗惠,那么这些“考试”(或者说“试炼”)的目的,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是否对方只是在等待呢?等待自己变得更强大,所以在那之前的过程,才大可以当作积累的一种。
人不会无缘无故有所求,书当然也不会,那么在这一场场复杂试炼后的耐心,对他“成为最强”的要求,又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中原中也现在还无从得知,但这并不妨碍此刻他走在大街上为了最后之作去见一方通行;毕竟据他这几天的思考来说,很多时候随心而动都是没有问题的,事物的终点会自己朝你走过来,不必忧虑会错过什么——再说,除了死亡,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可错过的呢?
“终于要到了,比御坂原本估计的时间要提前了很多天呢!御坂御坂边说着边轻快地跑了过去。”明朗的声音将他从思虑中拉回,定睛看去,他们果然已站在一栋外皮昏黑的复合公寓前。见小姑娘已撒腿要跑,中原中也赶忙拦了一下,毕竟说起来,当日在派车场的匆匆一面虽然短暂,但也看得出这位超能力者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性子,最后之作再人小鬼大,他也总不好让她空门大开地莽过去。
“你和他熟吗?”中原中也半蹲下去,略有些迟疑,“就这么过去找人,小心直接被拒之于门外。”
最后之作胸有成竹地直起腰板:“御坂才不会被关在门外,有中也在的话,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御坂御坂自信地叉着腰说。”
中原中也:“啊?什么叫有我在就不可能发生,你这小孩是哪得来的这种印象啊?”
最后之作倒“咯咯”地笑出声来,双手背在身后,灵巧道:“中也是记性不好的大人!御坂御坂揶揄地看了过去。”
在这一瞬间、在她清脆的笑声里,对方的五官竟然开始无限地明了,并与他记忆里的另一张面容渐渐重合,最后浑然已是一体……只是少年与幼年的区别。
是那个和一方通行动手的女学生,眉眼太像了。
“亲姐妹?”他喃喃自语,“……不对。”
那女学生连他这样的过路人都犹带着一两分善意,若真有胞妹,怎么能放任人流落街头这么久?还有这孩子对电子设备的敏感度,说是训练出来的又不像,倒像是无意识触发的本能……等等,电系、姓御坂、能和一方通行打的有来有回……是那个常盘台的王牌,排第三位的御坂美琴?
那确实是有被觊觎实力的可能,再加上一直跟在最后之作不远处的白大褂,啊,是实验室的人么。
“——你。”中原中也喟叹道:最后之作,你啊。
最后也没忍心问出口,他伸出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忽然地,对她说:吃过冬天的糖炒栗子没?
在十五岁的某月某日,尾崎红叶也曾带着中原中也吃过一回街边的糖炒栗子。
那真是很老的记忆了,可现在还能忆起,便说明他脑子还没有生锈,当然,他说的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那种感觉:热烫的外壳、带着些许甜蜜的油光水亮、那仿佛是轻轻一掰就能露出的干糯栗仁,还有身旁紧紧牵着自己手的大姐。他还记得那种奇怪的恍然、是在注视那道修长身影时缓缓升起的了悟:他们现在多像一对普通姐弟呀。
这个想法本身,甚至比手中的糖炒栗子更能让他浑身发热。冬日的街头上,少年悄悄把脸埋进毛绒围巾,而尾崎红叶马上要从店内推门而出,她会呼唤他,让他抬起头来端正地行走:“目视前方、就这样走吧,好孩子;我会带你去下一个地方,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呢。”
那温暖的手心的温度,即使是十六岁杀死那具克隆人时,二十二岁看见疑似自己亲生父母的人时,还有现在,注视着这个小小的孩子时、
也始终熨帖在他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