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慕灵从小就知道，这世上没有无条件的爱。

他爸妈“宠”她。

因为她是两人唯一的婚生子，是两个家族纽带联结的象征之一。

而说是宠，其实也只是相对于其他私生子来说更加自由罢了。

她家是典型的商业联姻，父母双方没有任何感情。

杜慕灵就像是他们的人生任务，她的出生即宣告任务结束。

此后，双方除了名义上的婚姻身份以外，再与对方无关。

各玩各的，互不干扰。

两人对各自未来的设想中都没有杜慕灵的一席之地，除了金钱上的供给，两人从未在杜慕灵身上费过心。

物质和精神的矛盾把杜慕灵的性子养得别扭而拧巴。

像一只刺猬，为了避免受伤，用最坚硬的外壳保护柔软的内心，用虚张声势的外表掩盖自己的脆弱。

“没有爱又怎么了，我有钱。”

“有钱又怎么了，还不是没人爱。”

后一句话常常从同龄小孩口中说出。

这个年纪的小孩，无论男女，对成天高傲不可一世的杜慕灵都喜欢不起来，自发抱团排挤她。

每次碰面，也都非得用咄咄逼人的话把杜慕灵一步步逼退至墙角才肯罢休。

若是杜慕灵本身不在意也便罢了。

但可怖的是，这话不仅仅出现在他人口中，更常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一旦抓到一丝心神的缝隙，就跳出来显摆自己的存在感。

正因如此，这句话对杜慕灵的伤害反而更大。

虽然人多打不过，但我们好歹也是“有钱有人”的。

被围堵的次数多了，杜慕灵也学精了。

等某一次再碰面时，总算轮到杜慕灵把他们一步步逼向墙角了。

“你这是作弊！”

女孩尖利的叫喊声仿佛要刺穿鼓膜，直击人耳蜗的最深处。

杜慕灵嫌弃极了，皱起眉头，忍不住捂紧了双耳。

下一秒，身旁的管家贴心地递上耳塞。

杜慕灵一边接过耳塞，一边使出自己的绝技——

“摇人”

杜慕灵被一群黑衣大汉众星捧月地护在中间，叉着腰得意极了。

她看着前面瑟瑟发抖的一群小屁孩，不屑开口：

“你们人比我多的时候我都没说什么。更何况……”

话没说完，她突然数起数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二……五、六。”

数完，她高兴地合掌。

“还少一个！”

“明明就是你们作弊，你们以多欺少！”

她激动得像是抓到了他们的小辫子，指着他们说道。

女孩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你们还以大欺小呢！”

一旁的男孩脑子转得更快，嘴里秃噜出一句话来。

“对，对，以大欺小！”

女孩一下就有了依托，嘴硬地红着脸跟着附和一句。

双方有来有往。

你指我，我指你，唾沫横飞。

杜慕灵以一敌十，舌战群儒。

唐曼香在不远处的一个墙角，好像把这小学鸡吵架的一幕当热闹看。

但没人知道，她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十分钟以前。

她目视着一群男孩女孩围着一个女孩不断逼近，咄咄逼人的样子让她直皱眉头。

她正想上前阻止。

下一秒，却见原本处于弱势的女孩转而露出一丝狡黠。

女孩拍了拍手，一群穿着黑衣的保镖们就突然冲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以包围之势把顽劣的孩童围在中间。

接着，女孩大摇大摆地走回到自己的“援兵”之中。

仗着自己被周围人保护着，开始大肆嘲笑角色颠倒的男孩女孩。

唐曼香看着一副“小人得势”的杜慕灵，不由失笑，终于放心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她没想到，自己下一次见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时，她却真的被欺负了。

唐曼香再次路过这附近时，听见墙后传来一阵打骂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倔强的驳斥。

她顿感不妙，快步走过拐角。

果然。

一群孩童正对着一个眼熟的女孩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干不净，把往日从大人那学来的意义不明的话语一个劲地发泄到女孩身上。

“我妈说了，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你爸妈在外面偷人，你没爸没妈啦！”

“就是因为你，你爸妈才分开的，你就是个扫把星！”

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开怀的笑，嘴里却不断吐出恶毒的话语。

女孩被围在最中间。

她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嘴上不断反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但喉间却逐渐变得滞涩，话音里渐渐带上点哭腔。

她瞪向人群的眼里含着泪光，嘴唇被咬得发白。

她胡乱地冲上前，挥着拳头，用不要命的打法，抓到一个人就死命往他脸上揍。

几拳下去，手下人的鼻子就被揍出血来，尖细的哭叫声不绝于耳。

旁边的孩童看了顿时慌了神，死死拽住女孩的头发用力往后拉扯着，想让她松手。

女孩吃痛，但丝毫不顾自己被扯痛的头皮，反而更加用力地一拳接着一拳。

唐曼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打红了眼的杜慕灵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任谁来拉也拉不住。

旁边的孩子们都早已心生退却，一个个忍不住开手，害怕地后退两步，望向杜慕灵的眼里满是惊惧。

唐曼香心里一惊，快步上前拉住杜慕灵。

哪怕自己也不慎被打到两下，但却没有停下。

唐曼香比杜慕灵高出半个头来，她把杜慕灵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轻柔地安抚着她的后背。

她黑着脸，瞪着周围的人群，难得说出一个“滚”字。

得到赦令的孩童们顿时一哄而散，生怕慢上一秒就会被一起揍。

杜慕灵充血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又恢复了些许神智。

她安静地呆在唐曼香的怀里，显出难得的乖巧来。

她闻着唐曼香身上的花草香，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宁静与依赖感。

她埋头，用力地把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乃至血迹都抹到身前人的衣领上。

她不在乎眼前人是谁，反正无非又是某个装模作样，谋求利益的“假好心”罢了。

不过看在她身上的气息那么好闻的份上，这次我可以让她在我身边呆得久一点。

她在心里哼哼几句。

杜慕灵毛茸茸的脑袋在唐曼香胸前一拱一拱的。

哼哼唧唧的喉音让唐曼香哭笑不得。

她由着女孩把脸上的不知名液体一股脑儿地都抹到自己身上，放在女孩后背的手仍旧不停歇地安抚着。

无端让人感到一丝纵容。

杜慕灵自觉自己已经又变回了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公主。

她抬起头来，傲娇地正要威胁面前人让她保守秘密。

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哼。

一抬头，一张毫无收敛的美色却在自己眼前不断靠近放大。

猝不及防接受到来人灼人的样貌冲击，她不由一时呆楞在原地，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艳。

八九岁的小孩已经分得清美丑了。

杜慕灵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甚至那些抱团排挤她的女孩里就有几个是因为嫉妒她的长相。

接受到她们愤恨的眼神，杜慕灵自然更加得意。

我长得好看吧，诶嘿，但你们羡慕不来，略略略~

但面前人的好看和她是完全不同的。

她想到自家后院里独枝的玫瑰，盛气凌人，惊心动魄。

“好看吗？”

唐曼香话里带着调侃，眼里满是笑意。

她猛然回过神来，听着唐曼香的调笑，心里忿忿不平。

不就是一张脸嘛，谁还没有了。

她在心里碎碎念道，却又不自觉瞟去一眼，眼神依依不舍地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

唐曼香看着杜慕灵身上的擦伤，手肘，膝盖，脸颊，没有一处不泛着红。

甚至几处毕竟严重的还渗出血来，青青紫紫的。

地上还散落几根被扯下来的碎发。

她皱着眉头，想着最近的应急所和杜慕灵身上的伤口，带着重重心绪，转身跑走了。

杜慕灵本来还想对着这个第一次见的，新来的“小弟”说一说自己的规矩。

下一秒，却见这个“新来的小弟”突然松开了自己，转身大步走开。

毫不留恋的样子深深伤透了杜慕灵的心。

？

杜慕灵顿时傻了眼。

不是，我想过你不会在我身边呆太久，但你这也太短了点吧。

她垂下头，原本逐渐高昂的情绪又低落回谷底。

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原地，阴云笼罩了她整个身体。

我就知道，没有人真的会愿意和我真心相处的。

连我的父母都不愿意见到我，又更何况是其他毫不相干的人呢？

可是自己总还是幻想着，抱有一丝期望。

说不定呢？

世界上那么多人，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个人呢？

她漠然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双目无神地望向前方，脑海里胡思乱想。

仍由两行清澈的液体从眼睑处留下，淌过脸颊，滑落到地上也毫无所觉。

她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源源不断的泪水汇聚到她撑在下巴的手心，把手心打的湿漉漉的。

但她只是望着远处，目光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带着冷意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脸，大拇指用劲擦去她满脸的泪水。

她愣了几秒，仍由来人把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才回过神地抬起头。

她看着熟悉的面孔，眨了眨眼，眼里带着一丝无措。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唐曼香拿出纸，有点慌张地擦拭着面前小人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曼香听到这句话，愣了几秒，如实回答。

“我看你受了伤，就去最近的医疗点拿了些急救用品。”

她一边说，还一边展示自己手里的绷带和消毒水等。

杜慕灵听到出乎意料之外的话，一时呆愣住了。

她无措地看着唐曼香低下头，无比细致地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等反应过来以后，她无视自己正在上药的伤口，猛地向前一扑，扑到唐曼香怀里，开始放声嚎啕大哭。

唐曼香：“？”

“？？？？？——”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杜慕灵，环在杜慕灵身后的两只手里还拿着碘酒和棉签，颇有点手足无措。

“我，我以为，你也和她们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杜慕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

说完这句以后就只是哭，仿佛要把自己刚刚被抛下的委屈都一股脑发泄出来。

唐曼香只好一边解释，一边帮她包扎小腿上的伤，顺带还要擦掉她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

最后更是承诺自己今后无论去哪都带上她，才总算是消停下来。

杜慕灵：哼哼，这下没人说我是小跟班了吧。明明就是她离不开我，硬要去哪都带上我。（傲娇脸）

唉，真是拿她没办法啊。（叹气）（摇头晃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