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舆在广耀门前停下，博彤三人走上横街。宫道宽阔，阳光猛烈，未时末的横街除了值守的甲士，鲜有人影。

太阳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午后别样的安静又让人一时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博彤带着两个妹妹，一步步向明德门走去。

路过裕安门大道与横街相交的路口时，博彤淡淡转头看了一眼。大道遥遥看不到头，路面上积光金灿，两侧官廨屋檐重重，背着光，颜色深重，如在雾中。与横街一样，除了值守的甲士，看不到人影。

“阿姐，这日头有点晒。”小表妹安媛靠近了些，低声说道。

博彤收回目光，安媛向来体弱，此刻脸上泛红，眉眼有些耷拉。

“是觉得热吗？”博彤问，抽出扇子为安媛扇了起来。大表妹安璇也拿出扇子为妹妹扇了起来。

安媛微微闭上双眼，无声点了点头。

博彤扶住妹妹，转头看向明德门。长街反着白光，宫门遥遥在望。“再忍一忍，马上就出宫门了。”

她一手扶住安媛，向着宫门加快了步伐。可事不遂人愿，走到东宫门前，忽然听到了喝道声，博彤不得不牵着两个妹妹停了下来。

东宫门内，庾昭明和虢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虢丹身形修长，仪态端庄，笑容清朗。

“请殿下留步，就送到这里吧。”虢丹说。

她今日来，是为了送一份请帖。过两日，她将在小憨园举办一场赏花游园会，想邀请大王子庾昭明出席。

庾昭明停下了脚步。

他依言留步，虢丹心里却生出一分留恋来。“两日后赏花宴，殿下会出席么？”

她没有等到回答，抬头一看，才知庾昭明正看向长街西侧，那里，站着三名丽妆女子。当头之人，是那位博小娘子。

日光下，博彤目光低垂，静静伫立，看起来遥远而漠然。

“殿下，怎么了？”虢丹收回目光，问道。

庾昭明没有说话，只是向后说了一句话，一个小黄门躬身应着，然后匆匆跑了下去。

他一直跑到博彤面前，躬身说了一句话。博彤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垂下目光，微微向后侧头，接着小黄门让开，三人一起向宫门走来。

博彤和身后两个妹妹说话时，庾昭明走了下来。日光下，他身上的月白锦袍涟漪泛起，形成了道道水纹。他走到长街上，停住脚，博彤仨人正好走到他面前。

“见过大王子。”三人一齐行礼。

庾昭明看着博彤，依然是低垂的眉眼，却没有那日小憨园的盛大。“平身。入宫来看王后？”

“是。”博彤说，然后站了起来。

虢丹看着这张脸，它完全展露于日光之下，却没有丝毫折损。

她走了下来，站在庾昭明身旁。“殿下，可否为我介绍这三位小娘子？”她说。

博彤看向虢丹。庾昭明收回目光：“这位是常平伯府的博小娘子，这二位是丞相府安小娘子。”

又看向博彤：“这位是虢小娘子，其父乃是卫国公。”

虢丹微微一笑：“见过三位小娘子。”

“幸会。”博彤说。并非她刻意冷淡，只是她知道庾昭明为什么召她前来拜见。

她正要告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转头一看，只见安媛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博彤当即扶住安媛，她们在烈日下耽搁得太久了。

“这是怎么了？”虢丹有些惊讶。

庾昭明看了看安媛，随即又看向博彤。

“舍妹体弱怯热，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安璇匆匆行了一礼，为妹妹辩解。

虢丹恍然，不过安小娘子确实脸色煞白。“去拿壶水来。”庾昭明下令。

内侍飞奔而去，不一时抱着一壶清水跑了了过来。博彤接过茶盏，慢慢将水喂了下去。

安媛的脸色稍有好转，博彤略微放下了心，她向庾昭明道了一声谢：“殿下，虢小娘子，舍妹不适，请容我三人就此告退。”

“走得了吗？”庾昭明问。

“走得了，殿下放心。”说着，博彤搂住了安媛。安媛眉眼低垂，脸色苍白，无声靠在博彤的肩上。

虢丹见状，不由劝道：“我看安小娘子神色萎靡，不如你们先进殿休息，待太医看过，确定无碍之后再走。殿下，您觉得呢？”

“可以。”庾昭明颔首。

他同意，博彤却不想再节外生枝。“多谢虢小娘子好意，舍妹只是略有疲惫，加之日光过盛，才产生不适。眼下喝过水已缓了过来，出宫无碍。”

虢丹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博彤为什么不愿意，可是，“博小娘子，这是东宫门前，安小娘子身体不适，殿下又同意，你何必拒绝呢？”

庾昭明没有说话。他看着博彤，日光下，他的目光看起来淡漠非常。

博彤其实不是很懂虢丹的逻辑。东宫门前如何？庾昭明同意又如何？难道他们就能压倒她的意愿？

可她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站在一起，在日光下，手握正义，居高临下，仿佛一对璧人的模样，忽然又笑了。

她不知道庾昭明对她的那句评价，但这段日子她确实反复意识到自己眼下所身处的，是都护城。都护城三个字，足以让人清醒。

她笑着，正要说话，忽然安媛低低咳了一声，走上前，向庾昭明和虢丹行了一礼：“多谢殿下和虢小娘子的关心，不过眼下我已经好了很多，就不冒昧打扰了。”

她年纪很小，不过十一岁，面薄身弱，眉眼耷拉，却强撑精神的模样，让人不忍。

博彤愣住了。

庾昭看向安媛，小姑娘怯弱而坦然，他看了很久，终于说：“既如此，那你们走吧。”

“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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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马车渐渐驶离。一上车，安璇就让人拿出车上备着的消暑丸，亲手喂妹妹吃了下去，丫鬟拿着扇子，轻轻扇起风来。微风浮动，车声辚辚。

博彤端坐在两个妹妹的对面，目光低垂，面无表情。安媛靠在姐姐肩上，安静无声。

马车不知走了多远，车外的市声近来又远去。在这时远时近的声音中，博彤终于开口。

“阿媛，刚刚你为何要出面婉拒？”

安媛没有说话。安璇轻轻看了看妹妹，向阿姐摇了摇头，可安媛忽然开了口：“因为阿姐不想去。既不想去，那就不去。”

她闭着双眼，语气疲惫。

在问出问题之前，博彤已经猜到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却依然让她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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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博彤三人的背影，虢丹若有所思，她收回目光，微笑道：“殿下，我也走了。”

“好。”庾昭明说。

“两日后的赏花宴，殿下会来么？”

“若有时间，定会出席。”庾昭明说。

这不算一个明确的回答，但虢丹点点头：“如此，我等殿下的大驾光临。”

虢丹走了。庾昭明转身欲向公廨去，走了一段，忽然停住脚，唤来了内官。“拿我的拜帖，去见太医院的院正，请他安排一名太医去一趟丞相府，问问安小娘子的情况。”

内官躬身应是，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