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玙义回到府中,妹妹赵婧见了他,很有些惊讶:“不是说要设宴请大王子么,怎么又回来了?”
赵玙义懒得说内情,随意搪塞了几句话,妹妹要走时,却忽然又问:“你平日和小娘子们往来,见过那位博小娘子么?”
“去年千秋节,在宫中见过一面。”赵婧说,“怎么突然问起她?你今日见到她了?”
赵玙义哦了一声。见哥哥如此敷衍,赵婧懒得再和他说下去,起身便走。赵玙义浑然不觉,他脑子里都是博彤风中回眸的那一刻,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大王子。
那一句你先回去罢,可以看做是对王室亲眷的维护,可初见博小娘子时,大王子的停步驻足,总似乎有种特殊意味,更遑若殿下回来后那种迥异于之前的冷淡。
殿下对那位博小娘子的关注似乎有所不同。
“婧妹,你近日见过虢丹吗?” 赵玙义沉思着问。然而这句问话空荡荡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回过神一看,才知妹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他啧了一声:自己这个妹妹,真是被惯得没大没小,不知礼数。可妹妹已经走了,他只能敲着桌子,把小厮喊了进来:“去二门传话,让……”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不由改了个主意:“算了,我派你办另一件事。”
小厮答应着,张起了耳朵。
赵玙义斟酌着把自己的打算慢慢说了出来:“去街面上打探打探,那位借居丞相府的博小娘子的事,不论大小明细,都给我一一探听过来。要隐蔽,要快。”
小厮重复了一遍,应声而下。
仆从走后,赵玙义忍不住在书房内来回走动起来,他无意识地摩挲转动着手上戴着的宝石戒指,宝石戒面温凉而圆润,让人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博彤的脸,可惜可惜,如斯美人,只能远观……
不过,虽不能近身,若能替自己拉近与殿下的关系,倒也可略为弥补遗憾。这么想着,赵玙义闭上双眼,手再次轻轻拂过戒面,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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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人言,窥人阴私这样的事办起来向来快捷,更何况宣平候府有人有钱。很快,关于博彤的大大小小的信息一一递到了赵玙义的书案上。近到近日她和哪几位小娘子聚会,远到去年曹国大王子为她选了多少件首饰,桩桩件件,无一遗漏。
赵玙义仔仔细细,将所有都看过了一遍,仿佛在观摩博彤的生活,最后,却抬头皱眉道:“就这些?还有吗?”
小厮当即低下头:“奴婢再去打探!”
施压很有效,果然,过了两天,一卷画轴交了上来。只有这么一卷画轴,赵玙义有些不悦,他皱眉展开,却忽然屏住了呼吸。
画中人,万般淡墨,却又有唇心一点,并一二金线勾勒,写出了富丽安闲,如素写牡丹,笔墨虽淡,却难掩国色天香。
画中人睨风藐月,赵玙义却觉得她的眼神无处不在。他看入了神,许久之后,才忽然清醒过来。
小厮等候已久。“这几日奴婢偶然得了消息,说一位姓蒲的画师有一幅美人图,有人出千金要买也不肯卖。小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画价值千金还不肯售卖,百般打听,才听得说画上人可称第一美人,奴婢便留了心,辗转托人看了一眼,才知画中人正是爷要打听的博小娘子,奴婢便想法设法,费重金买了过来。”
赵玙义嗓音微哑:“那个姓蒲的画师为什么会有这幅画?”
“据说,当初为参选选庆王妃,要投名画像,这个蒲画师正是借此机会,见到了博小娘子。”
赵玙义明白了。“做得很好,下去吧。”
小厮退下去了。赵玙义再度看向画中人,看着看着,画中人仿佛走了出来,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忍不住要伸手触碰,却被一声大哥打断了思绪。
赵婧走了进来,好奇道:“大哥你在看什么?”
赵玙义回过神来,开始收卷画轴:“你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进来了?”
“我什么时候进你的书房通报过了?”赵婧理直气壮,伸手去拿画轴,“看的什么?给我瞧瞧,不抢你的。”
赵玙义抬手去拦,但赵婧横行霸道惯了,又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了过去,手中一抖,画轴当即落下,一张美人图就此悬于手中。
“美人画呀,”赵婧略带嫌弃,随即发现有些不对,拿起画仔细看道:“这画的…是博小娘子?!”
在妹妹看过来的目光中,赵玙义有些尴尬,他伸手从妹妹手上拿过画,仔细卷回系好,放在了书架上。
赵婧简直目瞪口呆,她看着哥哥的动作,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哥哥提起过博彤,顿时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哥,博彤已经是钦定的庆王妃了!你…”她简直细思极恐,甚至不敢说下去。
画放好后,赵玙义终于找回了态度:“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还要你提醒?”
“那你这是?”
“门人送上来一幅画,说画得极好,我便来瞧瞧,你想到哪里去了?”
看着哥哥的义正言辞,赵婧半信半疑:“当真?”
赵玙义冷下脸来,赵婧丝毫不怕,说:“哥,这副画不能留着,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有口难辩。”
“我知道。”赵玙义敷衍了一句。
赵婧还想说什么,但他哥态度冷淡,她只能走了出去。
妹妹走了,赵玙义看向书架,那幅画好好系着,他没有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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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庾昭明手持长剑,向彭重刺去。彭重后退两步,挥剑格挡,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相持中,庾昭明忽然侧身,一脚向前踢去,在彭重闪避的瞬间,剑尖一闪,如秋水般寒凉的剑锋停在了彭重的肩头。
彭重侧头看了一眼肩上的长剑,笑道:“臣输了。”
庾昭明回剑入鞘,稍作平复,淡淡道:“下次请你至少拿出七成功力来应对我这一剑。”
彭重嘿嘿一笑:“殿下进步神速,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小黄门送上茶盏,庾昭明单手接过,垂眸间看到团圆躬身从外而进的身影,问:“你去了哪里?”
团圆笑得自然而妥帖,捧着一叠白苎细布手帕上前,说:“刚才宣平候府赵世子派人来找小人,小人去看了看。”
“什么事?”庾昭明擦着额上的汗水,问。
“世子说,有人给他送了一幅画,他想拿来给殿下瞧瞧。”
一幅画…对赵玙以这种声色犬马的人来说,赏画这种事几乎违背本性,可如今他却拿着这个当由头,显然是觉得上次的邀约不成功,故而做了调整。
这样的用心未免太过刻意,但庾昭明并没有多少厌烦,虢崢去了边关,他需要有个人来保持与勋贵子弟间的联系。
他扔掉手中的帕子,“让他过两日带着画来罢。”
“是。”团圆应声,退到了一边。
庾昭明活动活动肩颈,再度抽出长剑,向彭重大声喝道:“再来!”
铿的一声,两个身影又缠斗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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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赵玙义来到了东宫。他手里拿着一个画轴。平安出来接了他,说:“世子稍等,殿下此刻正和人谈事,稍后过来。”
赵玙义很客气,笑着说了一声有劳公公,悄悄往团圆手里塞了个荷包,才笑着坐了下来。
宫人送上茶水,因团圆还要去殿下身边侍候,说了两句话,便先行离开了,留下赵玙义一人坐在堂上,静静等待。
殿堂巍峨,赵玙义很快感受到一种无声的肃穆与安静。这安静太过漫长,甚至有一种压迫感。这是赵玙义第一次入东宫,,画轴就放在手边。茶水渐渐冷了,赵玙义没叫换茶,而是就着这温冷的茶水慢慢品尝,只是偶尔在端起茶盏时不着痕迹的看一眼画轴。
他想了两日,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
要向上建立一段亲密的联系不是一件易事,可还好人都有七情六欲,而他虽不擅行军打仗,却在声色娱情里练出了一身好本事。
宫人上来换过一盏茶水,而这盏新茶也渐渐慢慢彻底冷了。赵玙义终于忍不住想要活动活动,他起身走到门前,向外看去,黄宫墙,白玉庭,横平竖直,严丝合缝,没有一丝错乱。
这是属于王室的威严,方方面面,体现在任何细枝末节。
严密会带来一种疏离,而这样的疏离会让人产生怀疑,怀疑自己所设想的是否太过轻易,是否真的能够撼动这种严密。
他忍不住转身向桌案上的那卷画轴看去。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唱礼声,赵玙义转身,在那个身着月白长袍的身影走近时,恭敬行了一礼:“臣赵玙义,见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