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派人给表姑娘送来了一幅画。”
“什么画?”博夫人问。
管家没有说话,只是躬了躬身。博夫人看了管家一眼,展开画轴,随即皱眉:“这副画不是送到宫里去了吗?”
博彤就着姑姑的手看了过去,这确实像是采选时她投递入宫的那副画像。她把画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落款和印鉴,瞻蒲?
“是那位蒲画师重画的?”她问。
听到重画两个字,博夫人才注意到画上的题跋与送入宫中的那副不同,当即明白过来。
“我记得当时交代过,他们不能带走任何底稿,是有这回事吧?”
管家应是:“当时确实要求过。”
“那这幅画是怎么回事?”
管家不知,“小人即刻去查。”
可博夫人已经有了决断:“不必去查了,直接派人去找那位蒲画师,一,问清楚这画究竟是怎么流出去的,他到底画了几幅,又流出去了多少。二,给他一个警告,让他不准再重画,更不准售卖。再发现一次,就折了他的手,再把他报官送府。”
“是。”
姑姑确实当机立断,可博彤更关心庾昭明送这幅画的用意。“东宫来的人,除了送画,还说了什么?”
管家躬身道:“宫使只说要把这副画送给您,请您查看,其他再无言语。”
请她查看?博彤的目光渐渐冷凝。
“不必想了,先去把我刚说的事办了。”博夫人道。管家躬身应是,带着画退了下去。
管家走后,姑侄二人起身回正院,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博夫人之所以径自要求去处置逼问那画师,是因为深知这都护城里有一帮浪荡子弟,眠花宿柳之余,又好点风雅,最爱听些绮丽靡艳的曲,赏些香草美人的画,若博彤的画像流入他们手中,还不知惹出怎样的龌龊心思和风闻来,当然这些不必与博彤细说,只是,
“东宫怎么会有这副画?”
“不知道,到时候去问一问他。”博彤说。
闻言博夫人看了侄女一眼:“你要当面去问大王子?”
“姑姑觉得我不该去?”博彤反问道。
博夫人沉吟道:“确实不该去,毕竟你如今已是钦定的庆王妃。”
听到庆王妃三个字,博彤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只是面上不显,说道:“这件事不论是让姑父去问,还是您去问,都不合适,还是我去罢。他派了人来,却又什么都不说,不正是等着我去找他的意思吗?”
博夫人眉头大皱,刚刚一直忽略的异样此时终于赫然显形:“你何时与大王子有过交集?”
“没有交集,”博彤头也不回地否认,“只是觉得,东宫这么不言不语送画来,颇有些奚落的意味,让人心中不虞。”
这种奚落不能单看送画这一件事,而要与登樊楼回廊上的事联系起来。庾昭明显然是气不过,借着一桩小事来借题发挥。
博夫人不觉得这是奚落,她再度提醒道:“彤儿,送画这件事,不论任谁来看,都只会说东宫是好意。我不知道你为何有这么大的怒意,但我要说一句,嗔痴慢疑是一切纠缠杂念的起点,切莫因此节外生枝。”
博彤闻言皱眉,她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沉默下来。
两日后,管家来禀告处理结果,“小的带了人,把那画师所有画作底稿一一全部翻看了一遍,确定再没有留存。经逼问,那画师说只画了这么一副,并没有打算售卖流通,只是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叫一个五陵子弟强买了去,因此流了出去。那画师受不过恐吓,再三保证绝不敢再重画,小人已同他说过,要是有人强逼他重画,叫他随时来找小人。”
除了这些,管家还额外去查了另外两个人。“当日作画的另两个画师,小人也亲去关照了一回,当初让他们作画,是有明言在先的,那二人再三保证不会也不敢重画。”
博夫人很满意,道了一声好,“再派人盯一段时间,免得他们睡一觉起来又忘了个干净。”
管家应了一声是,拿出那副画,问:“这幅画要如何处理?”
“先放在这里吧。”博夫人说。
管家应声放下,见无他事,告退下去了。
博夫人看着系好的画轴,看了好一时,终于说:“把这幅画给表姑娘送去。”
侍女应了一声是,拿起画,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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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画的那一刻,博彤就明白了姑姑的用意,她面无表情,把画扔到了一边。冬青捡起来,问要不要收起来。
虽然姑姑的试探让人不虞,但博彤承认姑姑说得对。上次在登樊楼,虽然事出有因,但确实太过逾越。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有二,若有了二,那就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
想到这里,博彤说:“收起来罢。”冬青于是将画卷好,高高的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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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阵微风吹动了帐顶。暗影浮动,渐渐平复,风却没有离开,它盘旋在帐里,忽然就吹进了庾昭明的梦中。
梦里,依然是鼓荡的大风。衣袂翻飞,飞红流翠,几抹红痕在风中飘动,若近若远,若影若现。忽然一阵梅花香袭来,几抹飞红杂乱,他终于决定伸手去捻它,然而刚伸出手,一阵大风就把他推下了楼。
在急速坠落中,庾昭明猛然惊醒。有什么在眼前微微飘动,他以为那是风的痕迹,但实际只是垂下的帐顶。
“团圆,”他终于哑声开口。
团圆应了,“殿下可是要喝茶?”
帐内没有声响,仿佛帐里的人已经沉睡过去,团圆倾着头,正犹豫要不要再询问,帐内忽然又传出了一句问话:
“那幅画,送去给博小娘子了吗?”
“送了,奴婢亲自送去的。只是那日恰逢博小娘子不在府中,因此奴婢把画交给了丞相府管家,交代他一定要给博小娘子。”
这些情况其实当日他送完画回来就已经回禀过了,但此刻他仍然详细又说了一遍。
帐子里再度安静,无声无息。团圆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问道:“奴婢要不要再去问问,看博小娘子有没有收到?”
这次帐内彻底没有了声响。风细细吹过来,仿佛呼吸。团圆慢慢靠坐下来,昏暗再次将深夜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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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寺开工了,忙完了这件事的博夫人回过头来,终于发觉了侄女与庆亲王之间异乎寻常的冷淡。
“采选结束这么多日,庆亲王可有找过你?”
“没有。”博彤说。
“一次都没有?”博夫人追问道。
“对。”
博夫人皱起了眉头:庆亲王这是打算做什么?虽然不满,可博夫人依然当机立断:“他既然不就你,那你去就他。你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设个宴,下封帖子去请他。”
博彤面无表情,没有接话。
“去下帖!”博夫人加重了语气,“你难道打算一直这么冷淡到成婚吗?”
博彤终于笑了笑:“姑姑急什么?日子还长着呢,难道我和庆亲王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这一句话出来,博夫人就知道她又犯了牛心左性,“我这是为你好!”
博彤当然知道,可她也有自己的道理:“姑姑难道忘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您说,庆亲王既然能受着委屈选了我,日后也必然不敢拿我怎么样。我反正不会胡作非为,也不会肆意凌辱,婚后的日子最差也不过是平淡如水,相敬如宾。既然如此,我何必委屈自己去就他?”
博夫人瞠目结舌,没意到她竟然想了这么多:“你…”
博彤站了起来:“姑姑,打从采选结束,庆亲王态度冷淡开始,我便想清楚了一件事:既然只能走采选这条路,就说明名分和情意我只能选一样,我选名分。我不贪心。”
这话题到此就结束了,但博彤知道姑姑到底憋了火气。她也有火气。一路无言回到小院,坐在窗前,博彤心里仍仿佛滚着一锅热油,半天都冷不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无谓再气恼。
她反复劝着自己,试图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忽然冬青走了进来,说:“小娘子,前院派人来传话,说东宫派了人来问话。”
博彤转头看过去:“问什么?”
“问您有没有收到画。”
博彤瞬间变色,她冷冷一笑:“你去回话,就说明日我会亲自去向大王子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