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端着茶水进来,见二人表情复杂,道:“怎么样?看上去不是普通的毒啊。”
看来人是陈鱼,令知知松了口气,撇着嘴摇头道:“可惜阮姐姐不在白子城中,不然还能请她过来看看。”
陈鱼看眼下并无线索,建议道:“剧团的几个男子都被小蟹看着呢,要让他们知晓此事吗?”
“都叫进来吧。”令知知沉着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在衣服上。
小蟹将几人赶过来,真像极了牧羊犬赶绵羊。
剧团的人听说张简死了都不可置信,闹着要看尸体。孙客将白布一拉开,已经暗红的脸庞吓煞众人。
其中一个人看见尸体,竟吓得趴在另外一男子肩上痛哭,“这是我凭生第一次看见人的尸体,张老板死得好生难看啊!”
“刚刚已经盘问过阿荇阿藻两位姑娘了,现下轮到你们,可仔细着回话。”令知知坐在藤椅上,手上拿着小刀玩弄着。
七个人齐刷刷地跪下求饶,连连道:“我们必定知无不言!”
陈鱼挥了挥鞭子,抽打在门帐上的声音厚重又急促,吓得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问你,最近张简可与人有矛盾?”令知知用刀指着第一个人的脑袋。
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摇着手哭诉着:“我、我不知,我不知。”
陈鱼直接一鞭子甩在他身后,冷冷道:“给我小声点。”
只见后面一男子跪着向前挪了几步,表情急切地说:“我知道,承桑栩、还有今日未前来演出的左阅,前几日都与张老板有口舌纠纷。”
“说。”令知知此时像极了严刑逼供的判官,表情阴沉狠毒。
“承桑栩要我们都归入梦寻春处,老板原先不肯,二人不合了好一阵子。不过后来不知怎的,老板被说服了,就与他签了合同。”他语速如急雨。
令知知虽然听过原模原样的话,但并未打断,毕竟她谁也不相信,承桑栩也需要充足的证词来证明他与此事无关。
“还有左阅,令掌柜既然现在已知道阿荇阿藻是女子的事,那我也不瞒着各位了。阿荇和阿藻两姐妹小时候就被张老板买来当丫鬟,我们这剧团渐渐名落西山、男丁难寻,老板便让她姐妹二人替上了。”
“后来阿荇和左阅相处下来十分投缘,便私定了终生。左阅经常出去演出赚钱,就是想替自己和阿荇赎身,结果银子筹够了,张老板却不愿放他二人走。前几日,左阅年轻气盛,又闹着要退出剧团,张老板便扇了他几个耳光。自那次后,左阅就告假不再同我们出来跑戏了。”
孙客从门外推进一张轮椅,上面瘫坐着一男子,眼眶深邃、色铁青。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表情极为痛苦道:“小阿四,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啊。”
“左、左阅师兄。”刚刚急于立功的小阿四表情慌张了起来。
“各位,我是真得病了,如今我这个死样子,实在波折不得。”左阅咳嗽了几声,腹部猝不及防的抽疼让他立马捂住肚子。
小阿四也委屈嘟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看左阅那副样子,也不像是能赶来折腾一场命案的人。令知知摆摆手,现在倒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让我看看再张简。”左阅对孙客道。
孙客推着他来到尸体旁边,左阅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念着什么。
他缓缓睁开双眼,背对着众人道:“各位,这张简虽然卑鄙自私、贪财好色,但我们好歹主仆一场,如今既然他死了,我想我们也不必活在仇恨之下。”他像是如释重负般,“我们自由了。”
其他人不语,只是对着张简的尸体磕着头。
“我已答应肖有道今日定要查出凶手,还戏院诸位一个公道,所以还请各位就待在后院,配合我们调查。”令知知收起小刀离开。
众人默许。
走到陈鱼房间门口时,小泥鳅气喘吁吁地过来通报:“掌柜的,我跟丢了。”
令知知摆摆手,道:“无事,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又回来了。”
陈鱼、孙客、令知知三人坐在满屋腥气的房间里,都用布捂着口鼻。
令知知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环顾陈旧的房间道:“看来这楼还是建小了,连个谈事的地儿都没有。”
还没等其他二人开口,她又继续说道:“你们还记得左阅最后说的话吗?”
孙客细想道:“嗯,听得出他们在戏院中已经压抑很久了。”
“不是这个,而是称呼。”令知知故弄玄虚道。
称呼?陈鱼和孙客疑惑地对视。
“你们发现没有,除了阿荇和左阅,其他人都要尊称张简为老板,即使他已经死了。”令知知抬了抬眉毛。
“因为他二人早就恨透了他。”陈鱼道。
令知知伸出食指摇晃,道:“我叫你二人,也是直呼其名。”
“你的意思是,他们三人,可能是同我们三人一样的关系?”孙客好像有些明白了。
陈鱼有些嫌弃,嫌弃白眼道:“我们三人能有什么关系?”
令知知无意识地用食指敲着桌子,说:“你们再想,明日紫竹林戏院就要归给承桑栩了,但今日我才花了八百两就赎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如若戏班少了两个人,张简如何给承桑栩交代啊?”
“难不成是……”陈鱼像是想到了什么。
“正是如此。”令知知自信地弯起嘴角,从袖子里拿出一纸文书扣在桌上,“这是我从张简的里裆夹层里找到的。”
里裆夹层?陈鱼翘起小指十分嫌弃地展开,孙客也凑过去看。
皱着眉头看完那张文书,事情也就了然了。
“如今,我们还得去问一个人。”令知知佯装神秘,被陈鱼敲了一下脑袋。
楼内歌舞依旧,虾兵蟹将都干着自己的活,阿荇阿藻两个姑娘也前后忙着。
令知知趁阿藻到后院倒茶渣的瞬间,将她拉了进来。
“掌柜的,你们拉我到此处作甚?”阿藻声音又软又轻,惹人生怜。
“你看这个。”令知知开门见山地将那张纸递给她看。
压抑而沉重的气氛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表情从疑惑到悲伤,像是受伤绝望的鸟儿,在寂寥中下沉。她眼底里藏着什么,好像是不甘,但白纸黑字红押在眼前,不得不逼迫着让她承认苦痛。她一遍遍地摸索着那颗指纹,眼泪不自觉地滴落下来。
“他们居然敢……”阿藻捏着白纸,伤心疾首。
令知知过去将她的泪拭去,“阿藻姑娘,如今,不必再为不值得之人遮掩了。”
“我们戏院的人,都是被拐来的。左阅和张简,他们二人都是一伙的。”阿藻下定决心一般闭上双眼,任凭眼泪在她柔美的脸上留下痕迹。
众人心里一怔。
令知知道:“那这么说,阿荇她也……”
“我不知道。”阿藻内心早已乱作一团,回想着白纸上的一字一句,她泪流满面道:“与她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深,纵是这白纸黑字在眼前,我也不愿去相信。明明就在今日,我说我前些日子练舞把脚练肿了,她还把她的鞋换给我穿……”
孙客想到了阿藻脚下的那抹绿色,道:“你说,你与阿荇姑娘换了鞋?”
“是啊,明明她待我很好的……”
孙客靠近令知知的耳边,说着什么。
看她一脸的悲伤,令知知虽心疼,但事态紧急,问:“你可愿帮我们一个忙。”
阿藻微微颔首,令知知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她先是一愣,随后又想通了般,懂事地行礼离开了。
“好生可怜的女子,先是被拐卖,再被老板剥削,最后又被姐妹背弃。”孙客说道。
世上这般女子,可不止她一人。令知知无奈地叹息。
陈鱼追过去给阿藻一块干净的湿手绢,说:“那张纸,是原先放在张简里裆里的,不如你拿这个擦一擦手。”
阿藻一听,嫌弃地撒开紧握住纸的手指,竟连泪都忘记流了般“噗嗤”一下笑出声。
陈鱼见她笑了,也放心地在面纱下舒展了笑颜。随后小心捡起白纸,用布裹起来收好。这可是一大证据。
好喜碗此时已经端上宴席,宾客们喝酒助兴。肖飒一桌桌地敬着酒,时不时被留住多喝几杯。楼内,只有肖老爷子满面愁容。
令知知叫来下人,让他给后院的演员们也端去一桌好喜。
“好了,肖老,喝一杯,别气坏了身子。”令知知端着两杯酒过去。
肖有道准备饮下,被令知知拦住与他碰了个杯。
“放心。答应你的事情呢,我只差临门一脚了。此时嫌犯,正在后院。”她一饮而尽。
肖有道不可置信般眨了眨眼,然后说:“当真?”
令知知故意挑眉道:“时间一到,引蛇出洞。”
眼下喜宴马上就要结束,肖有道虽然有些不放心,但看令知知的表情似乎她很有底气的样子,只能等着看结局了。
肖飒走了一圈,酒气愈盛,陈鱼给他端来一碗醒酒汤。他倒也没有推诿,只是看着眼前被面纱遮盖的女孩有些奇怪,借着酒气竟然想伸手去撩。
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他抬起的手腕,承桑栩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呵斥道:“听闻肖老爷,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借酒行恶的玩意儿?”
承桑栩的出现竟然比醒酒汤还有效,肖飒被捏得生疼,求饶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她是阿嫪。”
“许是他醉酒后以为这面纱是新娘的红盖头了。”陈鱼替肖飒开脱,看了看周围无人注意此处,提醒道,“快些撒手吧,今日可闹不得。”
承桑栩带着杀意地狠狠将手一甩,离开了。
陈鱼看着承桑栩的背影消失,缓过神来给肖飒道了个歉也跟着走了。
这婚宴已过,宾客也只剩得三三两两,肖家正忙着挨个送客。此次婚宴虽有瑕疵,但表面上任旧过得去。肖有道或许是装淡然装累了,坐在小木凳上疲累地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小泥鳅乐呵呵地过去搀他起来,道:“肖老爷,我们掌柜的约您去后院看戏。”
二人移步后院时,令知知正背对着他们,而她前面站着的是戏院其中的八个人。
她道:“今日之事,多谢诸位配合。如今,凶手已经伏法,带上前给诸位认认,免得有些人识人不清,”她故意瞥了一眼阿荇和左阅,重重说道,“盲信了小人啊。”
她说完像右边侧着点了点头。孙客带着被绳条捆着的阿藻出现。
“这是……阿藻姐。”小阿四首先认出。
其余人都纳闷又怀疑:“怎么回事?怎么会是阿藻?”
“没错,张简就是阿藻杀的。证据确凿,马上我们就要领她去衙门。”令知知用余光扫视着戏院的其他人,阿荇表情僵硬,左阅表情要自然许多。
令知知看那二人无动于衷,准备再激他们一下:“好了,相信衙门会给你们张老板一个交代的,带上人走吧。”
孙客和阿藻也识趣地往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阿藻与阿荇对视、擦肩……
“等等。”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令知知故作惊讶地问:“阿荇姑娘,怎么了?”
“凶手,不是我姐姐。”她攥紧拳头,闭着眼。
“哦?”令知知眼含深意,道:“你们姐妹二人,在厢房里换了干净的鞋袜衣裳,听到陈鱼的惨叫后,就直接跑到陈鱼的房间里了,对否?”
“是又怎样?”阿荇扬起下巴。
令知知呵呵一笑,演得泼皮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孔明楼呢,其他东西不多,但论心眼子,那是响当当的多啊。我家小哥,也是随了掌柜的,那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见了阿藻姑娘的鞋底沾着松针。我猜想呢,是阿藻姑娘抢先一步换好了鞋袜,然后到楼中邀那张简喝酒,趁机下毒,待他毒发后又无处可藏,只能随手推开了陈鱼的门,将张简塞了进去。”
阿荇怒吼:“不是这样的!”
“证据在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令知知丢出那只鞋,露出如狐狸般狡猾的微笑。
“阿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阿荇苦笑,抬头时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低落,“你莫再替我隐瞒了。”
“张简,是我给他下了毒。我的鞋比阿姐的大些,今日阿姐的脚肿了,我便借给她穿。那鞋是我的。”阿荇对着令知知伸出手,“你们把我绑了,去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