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少女缓缓回首的刹那,湖面灯光满盛,每个座席旁边都支着一根一人高的莲形灯笼,颜色不一,五彩缤纷。
而圆形座席外,多出了一只画舫,几名身着珑纱薄衫的女子正翩翩起舞,画舫前端的甲板上盘腿坐着一名红衣少女,正抱着琵琶弹唱着刚才鬼渡少女唱的那首歌。
宾客谈笑,歌舞助兴,一派热闹的景象。
原来她已经来到了湖中央,四处张望,已经不见了那个鬼渡少女。
颦妱看见个春举着一柄破剑傻愣愣地站在船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个春姐姐,快放下你的剑罢!这些都是有玄机的,不是妖法。”说着她转了转旁边悬挂着的莲花灯,礁石制作成的桌椅突然在湖面上移动起来,桌椅下面像是生了根,让人想起一片片被水波推送的睡莲叶子。
“你看,还能移动呢!你想要给谁敬酒,它会直接把你送到对方的桌前!”颦妱又转了转莲花灯,围着众宾客游荡了一圈之后,最后飘到了云简深的旁边,指着个春,附耳说笑。
“个姑娘,就等你一人了!快请入座吧!”
个春这才看见玉环桌中央坐着的魏龄,他摁了玉桌上的一个机关,那座空着的桌椅慢慢移动到她的面前,水色的莲花灯灯光闪烁,像是在邀请她赶快入座。
个春见一些陌生的宾客兴致正高,一些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只得收起斩芒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暂且将刚才所遇咽进肚内。
待她坐定,魏龄举起酒杯当空对月。
“各位,今天的月圆宴昭陵有幸迎来两位帝都的贵客。”说罢,将酒杯朝颦、云二人处举了举,“这第一杯,自是当仁不让。”言罢一口饮尽。所有宾客都端起酒杯站起来,朗声喊道:“在下恭敬九公主与云将军!”
颦妱与云简深连忙站起来,端着酒杯礼敬一周,道了句:“多谢。”仰头饮尽。
“第二杯,昭陵敬在座的各位商友。商道难行,魏家能有今天全靠各位平日帮衬。先干为敬!”
“魏公子客气!”众宾客也随后喝完杯中酒。
“第三杯,”魏龄没有将话说完,忽而定定地看向某个方向。
正专心吃着鱼丸的个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一抬头,只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尤其中央的那一位,明亮的眼睛里似乎射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让她不得不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慢慢站起来。
“第三杯,代表我对个姑娘的歉意,为那日误证赔罪。”
个春悄悄咽下嘴里的食物,以为自己跟着喝完就算了事,只把这酒当水连忙吞进肚子。个春放下酒杯刚要坐下,魏龄叫住她:“个姑娘且慢!这道歉酒可与别的酒喝法不同。”
个春愣愣道:“有何不同?”
“道歉酒,顾名思义,必须得对方接受致酒者的歉意。”
“我刚刚不是喝过么?”
魏龄摇摇头:“你虽然喝了酒,但如果喝得勉强,那可做不得数。”
那酒吞下去就像刀刮肠子,又烫又疼,喝的勉强?好像是那么回事……
“那要怎么办?”
“重新来喝。”魏龄给自己满上,朝个春举着酒杯:“个姑娘!请!”一仰脖子喝完。
个春这次强忍住吞咽的辛辣,努力装出很畅快自然的样子,随后将第二杯酒喝完。
“好!个姑娘不仅胸襟宽广,为人也爽快!”魏龄朗声赞叹,却再次将酒杯举起来,“英雄何恨相见晚,酒逢知己杯莫停!个姑娘,在下再敬你一杯!”
第二杯下肚,个春已感到有些头晕,见魏龄还不放过自己,隐约有些不快。
“魏公子,修道有清规戒律,酒乃纵欲之源,我不能多喝。”
“个春姐姐,魏公子诚心敬你,你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岂不让他难堪?”
颦妱用手指粘了几粒米,点了点湖水,一圈圈的水纹荡开,几尾金色的小鱼露出尖尖的脑袋,抢来争食,她呵呵笑道:“再说,三杯而已,也不算破规破戒吧?”
话音刚落,众宾客三两聚团,小声议论。
“没事,个姑娘不想喝也没关系。”魏龄压住众人的议论,对个春道:“是在下不自量力,妄想与个姑娘结为知己。”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中似有失落。
个春心下微动,朝魏龄看过去,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魏公子一方霸主,品貌无双,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与他结交而不得,这个道士却……”
“做东的被客人拒酒,我倒是第一次见!难得魏公子还自贬身价,给这道士台阶下。魏公子真是好脾气呐!”
“武兰都不见道士好多年,如今来了一个却还是这等奇葩!”
“看她小小年纪,估计涉世不深,恐怕都不知道得罪魏府的后果……”
……
各路议论悉数飘进个春的耳朵里,她本来有所松动,然,一听到那些杂话,终究年轻气盛,倔强劲上来了,偏偏就不喝了!
“我——”个春重重放下手中的酒杯,刚要表态,却被人打断。
“魏公子。”云简深从坐席上站起来,杯中添上酒,遥敬中央,“个姑娘或许不胜酒力,若不介意,这杯酒由末将代为饮下罢。”说完,一口饮尽。
颦妱的手指停在湖面上,神色不明地看向云简深。
个春愣愣回神,晕头晕脑地朝云简深看过去,似乎想不到他会帮自己解围。
“好!在下佩服云将军的气度!”魏龄一扫刚才的沉郁不乐,似乎被云简深激起了兴致,也端起了酒杯,二人又连续饮完三杯才作罢。
“酒已致兴!大家再不必客气,随意随意!”
魏龄说完这句话,整个座席上的气氛才算真正放松开来。大家吃喝谈笑,赏月高歌,哪有开始的一丝拘谨?都随意的很。
画舫上跳舞的女子已经不见,只剩船头那个抱琵琶的红衣少女,大概为了助兴,弹奏的歌曲也变成了轻松欢快的品乐小调。
个春重新落座后,悄悄吐出一口气。桌上一盘盘精致诱人的美味再也勾不起她丝毫兴趣。头晕的很,肚子里酒流过的地方还有些微微的刺痛。个春双手抱着脑袋撑在桌子上,本想捋捋思绪,只觉眼皮千斤重,瞌睡的不行。
“呀!”
颦妱突然一声惊叫,连忙缩回挑逗鱼儿的手指,云简深朝她投以询问的眼神,她摇头笑了笑,转了转莲花灯,神色怪异地朝个春飘过去。
“喂!”
个春几乎合眼,被颦妱猛然一撞,醒了些神,皱眉看她。
“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象?”颦妱小声问了一句,眼睛转向平静的湖面,似在示意。
个春早对颦妱不喜,只是清醒时理智克制,隐忍时居多。然而此刻酒劲上来,早已稀里糊涂,一看见颦妱趾高气扬的表情就满心不悦,心中所想也脱口而出。
“异象?你是在说你自己?”言罢,还呵呵笑了两声。
颦妱难得认真跟她说话,却得来她这句挖苦,想到刚才云简深给她挡酒的场景,盛元的九公主又回来了。
“个春,你别借酒壮胆,惹怒了我,照样处你的罪。”
“什么罪?死罪吗?”个春摆摆手,摇头笑道:“我们修行之人,可不怕死,你别想拿死罪吓我,我不怕。”
颦妱恶狠狠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忽而笑道:“那你怕什么?”
个春睁开朦胧的双眼,笑得傻兮兮:“我有斩芒剑,我什么都不怕!”
颦妱却不以为意,她转头看了一眼独自饮酒的云简深,皱了皱眉,眼光一亮,忽而定到湖中央的那个身影上,便凑到个春的耳朵旁,小声道:“你虽为道,但毕竟是个女人。女人终归要嫁人的,如果要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怕不怕?”
个春顿了顿,愣愣道:“嫁人?”
颦妱很满意她的反应,指着正与宾客说笑的魏龄,道:“你觉得魏公子怎么样?”
个春顺着她指的看过去,可惜太远,看不清楚,摇了摇头,刚要答话,颦妱却道:“要不我做媒,让你嫁给魏公子怎么样?”
这下,个春的酒可醒了大半。惊疑地望着颦妱,心中纵然呐喊地歇斯底里,嘴中的舌头却像打了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魏公子家境殷实,容貌俊美,多少名门闺秀想高攀都攀不起。个春姐姐运气好,遇见一个当公主的朋友,若我不帮你一把,怎么对得起我叫你一声姐姐?”
颦妱拍拍她的肩,笑嘻嘻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个春姐姐,我这就让他们安静,宣布一下你们两个的婚事吧!”说着就要站起来。
个春的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慌忙将颦妱扯住,然而她酒醉无力,加上猛然起身,身子没站稳,直接扑到颦妱身上。
可怜颦妱也是一叶浮萍,来不及等云简深飞身来救,两人已经扑通一声落入湖里。
“啊——有鬼啊!”颦妱一边扑腾一边惊恐地喊着,眨眼功夫就被云简深捞了出来。
而个春酒醉身重,一入水就直往下沉。她本来会浮水,奈何情况特殊,任凭她四肢并用,也不见她下沉的速度慢下来。
好深的湖!这样下去,恐怕她也等不及人来救。
就在她将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救她的人来了!个春精神一振,借着微凉的光看清来人时,她感到不可思议。
东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救命当先,个春未及多想,奋力挥动双手,东连很快发现了她。然而,就在个春想要朝他扑过去时,东连突然抽出长剑,对着她高高举起——
“你……”
他竟要杀她?
个春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要朝自己落下。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