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春正要去追,手腕一滞。
“个姑娘?”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于明灭光影中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南下了吗?
魏龄放开她的手,道:“我不想错过武兰都热闹的中元节,所以在半路上偷偷溜了回来。”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个春却无暇计较。忙引颈张望,花台已不知飘到何处,免不了一阵郁闷。
“个姑娘在找什么?”
“花台。”
魏龄用打量的神色看向她:“你也是杳然的崇拜者?”
个春觑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杳然已经离开这里了。”魏龄看着四周仍然朝前涌的众人,眯了眯眼睛,道:“你若真想找她,我可以带你去。”
个春收回脖子,看向他:“你知道?”
“如无意外,应该是在那里。”
“在哪儿?”
魏龄朝她一笑:“我家。”
忽闻他轻笑出声,个春才反应过来,免不了对他这种不识时局的玩笑有些生气。
“魏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个春抱拳欲走。
“不找杳然了?”
“我不是杳然的崇拜者。”
“这样啊。”魏龄似有所悟:“正巧我也打算回去,一起吧。”
言罢,与她并肩在人潮中逆行。
不知是何缘故,置身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拥挤。侧头朝身旁看过去,她发现周身众人都对那人避而绕行。
再看那人,正目视远方,神在九天。明光暗影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冷峻如神。
***
夜色如水,街道寂静。
魏府紧闭的大门门角已经生出几缕银丝,被风一吹,断开消散了。
府内草木廊房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唯有宴客亭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
亭内的石桌旁有两个端坐的身影,当听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时,其中一人忍不住大笑出声,朝来人喊道:“等你许久,说说该怎么罚吧!”
来人刚踏进亭子,亭柱上的灯盏内明火自燃,明亮的灯光照在他银色的面具上,泛出一片灰冷。
“公子。”另一人看见银面人,连忙起身朝他盈盈一拜。
银面人微微颔首,转头看向绛衣男人,打量良久,半晌才道:“你来得太急了。”
绛衣男人不以为然:“嫌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他的眼光在银面人和女子之间游移,看见女子羞恼的样子,笑得更畅快了。
银面人毫无所动,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绛衣男人,等他笑够。
“这次不比以前,都是厉害的角色,你在意与否我不管,但我警告你,别连累我族。”
绛衣男人终于收起脸上的笑意,稍一严肃,便是满脸凶煞之气。
“两个道士一个和尚而已,堂堂鬼族之主,竟然也会忌惮?”语气一转,目露凶光,“再厉害也是几个嫩雏,我宰了他们你还有何可说?”言罢就要离开。
“慢!”银面人叫住他,语有不满:“收拾他们之前你还是先找找你那宝贝侄儿。他在这里做下的好事,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他怎么了?”
银面人不禁望向当空皓月,只觉融融月华,薄云如衫。
“他爱上了一个姑娘。”
***
中元节的夜晚终于来了。
薛府上下最高兴的非薛沉碧莫属,今年的中元节多了几个哥哥姐姐,他觉得以前玩不了的游戏今天可以全部弥补回来。“群鬼逐魁”就是其中之一。
“哥哥和姐姐一组,我跟东连哥哥一组!”薛沉碧戴着一个妖兽的头套,鬃毛倒捋,两根长长的獠牙像是长在额头上,张口处露出他半张小脸,里面眼睛忽闪忽闪,可爱劲倒与当康有些相像。
“那我呢?”白谈一身惨白,口含及地红舌,一说话长舌就在地上沙沙作响,怕它掉下来,他只得撩起舌头,加之口齿不清,显得滑稽可笑。
薛沉碧瞥了他一眼,朝朱烈道:“朱烈哥哥,要不你勉为其难,与和尚一组吧?”
扮作红鸟的朱烈还未点头,白谈便抗议道:“不行,我要跟小春一组。”
“这个游戏只能两人一组,姐姐已经跟哥哥一组了,不能再跟你一组。”
“我跟你哥换一下不就行了吗?”
“不行!已经分好的不能再改动。”
“为什么不能改?分组游戏都要遵循双方意愿吧?凭什么你一人说的算?”说着朝个春和薛落玉走过去,“再说,小春正巧扮得是黑无常,黑白无常本来就是一对,你把她分给别人,谁都会觉得不合理。”言罢朝个春莞尔一笑,“是吧小春?”
个春见他舌头都要笑掉的样子,差点就被他逗笑。然而薛沉碧理屈词穷,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让她对白谈这种与孩子争执的行为感到无语。
“按事先说好的来吧。我跟薛大公子一组,白谈,你就跟朱烈一组。”
“好!那就听姐姐的!”
薛沉碧立马乌云转晴,得胜后还不忘朝白谈做个鬼脸。
“沉碧,组分好了就开始行动吧?你要不要再将玩法给大家讲一遍?”薛落玉扮得是一颗树精,头顶虬枝,脸贴树皮,如果不说话,真会让人以为是一颗树。
“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们要在屋子里找河灯,河灯有很多种颜色,每一种颜色的河灯代表的分值不一样,其中金色的河灯只有一盏,代表的分值最高。一炷香的时间后,每一组将所找的河灯加在一起,得分最高的就是获胜者!”话刚说完,薛沉碧双手一拍:“好了!开始!”拉起东连的袖子就要朝后院跑。
东连看见个春正要朝相反的方向走,终于叫住她:“个春。”
那天庭院相遇后,个春感觉他消失了一阵子,直到今天早上才看见他面色憔悴地回来。碍于那天尴尬的对话,她没好意思多问。他一向冷淡,没想到也会来参加薛沉碧的游戏。期间她知道他不时看向自己,但她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愿看他。
个春与薛落玉对视一眼,朝东连走来。
“有什么事么?”
“今夜子时,你可否到灯河边等我?”
个春讶然:“为何?”
东连似不能承受她热切的直视,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你去了便知。”言罢,转身与薛沉碧一起朝东北方向走去。
“个姑娘,”薛落玉看个春呆怔不动,喊道:“再不行动,我们可要输了!”
“这就来。”
个春回望东连消失的方向,尤为他说话时敛然吞吐的神色感到不解。忽然撞上一道打量的视线,待要喊住他时,白谈已拂袖而去。
为了充分利用时间,个春与薛落玉约好分开行动。
沿着西南方向,她已经找到三盏河灯。前面是沿墙而种的菜园子,再没有路可走。
正要返回时,忽闻墙外一声哨响,接着,一只白色小鸟飞了进来,围着她转了几圈,忽然口吐人言:个姑娘,魏府的公子正在墙外等你,有要事相告,请速去,速去。言毕,小鸟咻得变成一片洁白的羽毛,随风飘远。
魏龄?他找自己有何事?
个春的脑海里立马出现两幅画面,一副是那人树下醉卧的懒状,一副又是那夜酒店里所见冷峻的侧脸。仿若再置其境,她心念一动,只觉脸热心热,连心境都跟当时一样。个春一惊,忽然对魏龄厌恶起来,不想去管白鸟之言,仓惶离开。
半柱香时,游戏已宣布结束,薛落玉在房间里找到唯一一盏金色河灯因总分剧增而大获全胜。当个春来到前堂,薛沉碧笑着跑到她跟前祝贺道:“恭喜姐姐,哥哥帮你找到金河灯,你们赢啦!”
“哦,谢谢。”
白谈见个春脸色不好,走近问道:“你怎么了?”
个春摇摇头:“怎么不见东连和朱烈?”
“朱烈半刻前刚走,匆匆忙忙地,不知搞什么鬼。东连——”
“东连哥哥帮我找了五盏河灯就走了。要不是他离开得早,获胜的肯定是我们。”薛沉碧插嘴道,有些委屈。
薛落玉笑着摸摸他的头,将金河灯递给他:“算是我替你找的。”
“不行,”薛沉碧一扫郁色,朝个春看了一眼,对他大哥振振道:“你得把它送给姐姐,还要告诉她这金河灯的来由!”
薛落玉无奈一笑,走上前将河灯递给个春:“那就给你吧。”
“谢谢。”个春笑着接过。
“我们在鬼节这一天,会把亲手做的河灯送给喜欢的人。”薛沉碧埋怨地看了薛落玉一眼,似乎怪他不将话说完。“姐姐,这可是哥哥花了三天才做好的哦!”朝个春眨了眨眼,一派欢喜。
个春一怔,手里的金河灯似有千斤重,还没待她松手,手中一轻,金河灯被扔得老远,立即消失在黑暗中。
“小春,鬼市应该开始了。我们走吧?”白谈拍拍手,若无其事地提议道。
“臭和尚!你凭什么扔掉哥哥的灯!”薛沉碧怒叫着想朝他扑过去。
“沉碧!”幸好薛落玉一把抱住了他,一面朝白谈歉然道:“白僧莫怪。”
“我倒不介意他骂。”白谈忽而正色道:“不过不代表我不介意其他。”
“白僧何意?”
“我今天想挑明说清一件事。”
“请讲。”
“我看薛大公子应该不知道令弟为了撮合你跟小春所做的小动作吧?”白谈见薛落玉神色茫然地看了薛沉碧一眼,继续道:“修行之人最忌男女情爱,小春单纯,识不破薛二公子的诡计。若真为小春好,就请薛大公子多费心,好好管教令弟,不要再让他干那些媒婆红娘之事才是要紧。”
刚刚还怒气冲天的薛沉碧此时哭声越来越小,被识破后,羞得把脸埋进薛落玉的怀里,不敢抬头。
薛落玉一脸苦笑:“我倒不知他有这样的心思。”转头对个春道:“不过请放心,我从来没有对个姑娘有过任何非分之想。若给姑娘带来困扰,我替小弟向姑娘道歉。”
“言重了。”个春连忙摆手。虽然暗恼白谈的小题大做,但话说开了,她刚刚还沉重的心情立马轻松许多。
“好了。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白谈一手托着长舌,一手牵着个春,朝热闹的鬼市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