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曲荡山，几人闲聊，薛橙花玩笑道“及笄之后就是大人，就要成亲了”。
柳景明坐在她们旁边，听她们谈及以后的生活。
彼时无忧无虑的少女压根没有体味到以后嫁人生子的诸多琐碎。
“阿芹，你想要什么及笄礼？”
“一个蝴蝶钗吧。”
少女随口一说，少年铭记于心。
苏茉兰将头上那个蝴蝶钗取了下来，眼见之下，就知道不是凡品。
她将钗子轻轻放进了箱笼里。
这一夜，苏茉兰没能酣眠，几次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闪回几个画面，唇畔间陌生又令人悸动的触感，一次次侵袭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让人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真实发生。
柳景明倒是睡得沉，不过他也做了梦，梦里的他，不知什么原因，罕见地流泪了。
睡醒时分，所有梦幻泡影都被遗忘了。
翌日清晨，苏茉兰看着院中一方天空出神。
这方天空注定亘古不会改变，变得只是这天底下的人和事罢了。
……
御书房。
“多年不见，你也老了。”永明帝坐在青龙雕花椅上，细看对面人的模样，发出一声慨叹。
“老朽老矣，陛下还正当盛年啊！”
“索伊，你就不必恭维朕了。”永明帝细细摩挲着手里的菩提珠。
索伊识趣地没再做声。
“她……是不是一直怨着我？”永明帝话音带着罕见的犹疑。
索伊敛目，藏尽了所有情绪，“她走的时候很平和，让草民把这个带给陛下。”
他拿出一个丁香色的布袋子，布袋子上绣着紫藤萝的图样。
永明帝立刻就认出了，这是阿萝亲手绣的。
阿萝是索伊的小女儿。
那颗晶亮的菩提珠咚地落在桌案上，声音其实不大，却显得沉闷。
“她一直未曾嫁人吗？”永明帝的眼神有一瞬的抽离，神思不知飘向何方。
“是，陛下。”
“那孩子可还好？”
“聪明知礼，还有一身好武艺，阿萝把他教养得挺好。”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不知，他小时候时常问起，后来懂事了便再未问过。”
这一回轮到永明帝无言了。
“索伊，朕想见见这个孩子。”良久，永明帝如是说。
……
漫长的走马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但在明悦酒楼，就显得有些不太一样，整个酒楼无人进出，如同遗世独立的存在。
在一个静谧的茶水室，袅袅的茶香升腾翩跹，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角，他中指戴着青龙翡翠扳指，手里拿着兰蕙红木短杖。
索伊和岩腊走了进去。
索伊只说今日来见个故人，并没有说要见谁。
岩腊甫一见到正襟危坐的中年人，第一反应是不认识，紧接着被他身上的气势震慑到，但是岩腊并不怵，和他的外祖父一起坐在了男人对面。
“索伊翁，这是你的外孙子？”
“是，小子叫岩腊。”
岩腊个头很高，正是蹿个的年纪，已经比索伊还要高出半头了。
他的眼睛大而有神，清明如水，如同没有任何杂质的琉璃。
看到这双眼睛，中年人觉得亲切而又熟悉。
“你的眼睛，和你的母亲一般模样。”
“伯伯，您见过我的母亲？”
“当然，我还和她很熟识呢。”
中年人笑容温煦，初见之下的威严感消弭殆尽。
一番话拉近了距离，中年人拿出了一个金手环。
“岩腊，这个送与你。”
金手环在梅花灯下闪着烨烨光华。
岩腊当下便想推却。
中年人看出他所想，“长者赐，不可辞，拿着吧。”
“岩腊，你就收下吧。”索伊在一旁劝道。
岩腊看了一眼索伊，把那个雕着云纹莲花的金手环双手接过。
“谢谢伯伯。”岩腊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中原的叩谢礼。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
……
“三叔。”
柳景明在小阿卓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仅次于苏茉兰。
此刻远远瞧见，小阿卓立刻小跑过去。
柳景明一把将他抱起来。
“三叔，你送给我的小马，我现在越骑越好了。”
“嗯，真棒！”
在阿卓面前，柳景明丝毫不吝赞美之词。
马场上的小红马驹，跟它的主人一样，蹿了不少个，也强健了许多。
小红马驹神气地甩着鬃毛，立在它的小主人一旁。
柳景明穿着宝蓝色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袍角不知绣的什么花样，在阳光下暗暗流光。
这衣服也不知是谁绣制的，绣工真好！苏茉兰心中暗道。
“来，三叔教你射箭。”
柳景明给阿卓找人定制了一套小□□，弯弓不需要太大的臂力，便可伸展开来。箭镞也并非寻常那般尖利伤人。
马场一方摆起了几个草坝子。
柳景明先让阿卓端正姿势。
“手太高一点，用臂力带动手腕弓弦……对，不错！”
阿卓毕竟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力量还是不足，不过他还是把弓拉开了。
柳景明适时地鼓励他。
这对阿卓来说很受用，小娃娃端端正正地拉弓开弓练了半刻钟，还练得不亦乐乎。
日头渐上，由东向西。
苏茉兰在一旁站着，觉得这里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
“喏，这个给你，你也试试。”
苏茉兰手里蓦地被塞了东西，她定睛细看，不由得愣住了。
一把簇新的晴雪弓，红木打磨而成，光润亮泽。箭上刻着枝头盛放的瓣瓣梅花。
这不是打仗作战的男子弓箭，它又比阿卓的弓箭要大上一些，倒有点像珍藏的器物。
她朝柳景明看去，他又去教导阿卓了。
苏茉兰随意拉弦试了试手感。
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阻滞。
苏茉兰搭箭拉弓。
她从小爬树上山骑马，力气比一般闺阁女子可是大不少，而且这把弓是柳景明找匠人特制的。
没费多大力气，苏茉兰利落地发出了箭，箭头直指对面的草垛，近在咫尺的时候，栽到了地上。
“准头差了点。”柳景明走了过来，用箭的另一端轻轻向内侧点了点苏茉兰的肩膀，“肩膀稍微倾斜，这样更省力，箭头别搭地太实，往外延展一些。”
离得近了，苏茉兰能闻到柳景明身上若有似无的松竹香味。
好闻的松竹香味快要渐浓的时候，又适时地飘远了。
柳景明这时往后退了两步，那样子，是要等着苏茉兰重新发箭。
顶着柳景明的注视，苏茉兰按照他指点的重新发了一箭。
这一回箭头没有栽到地上，没入了草垛下端。
离边界线还是差了一点，但是比之第一箭好了不少。
“不错，有悟性。”
柳景明的这句点评让苏茉兰不禁侧目。
男人立在阳光之下，腰间碧绿的玉佩烨烨生光。他脸上笑意温煦，有力地表明了他刚才那句话出自真心，绝非虚言。
苏茉兰勾起唇角，心中轻快。
果然人是要鼓励的，这招确实很受用，苏茉兰又再接再厉搭起了箭。
她却未曾看到，男子转身之前眼里闪过的笑意。
来喜胖墩的身影从马场那头小跑了过来，他手上提溜着熟悉的食盒。
“主子……”来喜邀功似地跑到了柳景明跟前，手里端起那个食盒。
“给大少奶奶吧。”
“是。”来喜立刻捧着食盒走了过来。
苏茉兰有些诧异地接过食盒，打开来，一股诱人的香味钻入鼻尖。
樱红色的红豆羹汤，洁白如玉的糯米丸子铺陈其上。
晶莹剔透的绿豆沙卷芯糕，一个一个整齐堆叠在海棠花的食盘上。
“你去那边休息，我再教导阿卓半刻钟，我们便回去。”
马场旁有阴凉台，可供歇脚。
苏茉兰从善如流地走到了阴凉台，说一千道一万，她对于这种甜甜的羹汤和软糯的糕点毫无抵抗力。
红豆羹汤绵软细腻，满溢着豆子的清香，小丸子很有嚼劲，爽滑又不粘牙。
绿豆沙卷芯糕可以延展拉开来，内芯并不喧宾夺主，带着沙沙的一点甜，和着糯米皮的香润，令人齿颊生香。
“娘亲，娘亲，我们回去了。”
远处，练完箭的小阿卓朝苏茉兰招手。
他终于想起自己母亲了，朝苏茉兰跑过来。
“娘亲，三叔夸我很棒！”
阿卓很是兴奋，一脸的雀跃。
“三叔，明日还要来陪我练箭！”
苏茉兰动了动嘴皮，想说些什么，一道铿然的声音响起，“好，明天三叔再同你一道来。”
柳景明将阿卓一把抱起，阿卓高兴得拊掌。
就这样，一大一小走在前面，苏茉兰走在后面。
犹豫了一下，苏茉兰还是开口道，“小叔，你还是让阿卓自己走吧。”
先不说抱着阿卓让柳景明一直受累，苏茉兰打心眼里觉得，阿卓小男子汉要自己走路，不是长辈时时怀抱的年纪了。
柳景明也未多言，直接将阿卓放到了地上。
“娘亲，我们一起走。”
阿卓回头牵着苏茉兰，另一只手牵着柳景明，三人成行，一起朝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