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苏格兰再次离开，之后一连数天不见踪影，而长泽遥也只多住了一周，伤口初步愈合后就找医生打包了足量药品准备出院。

因为有另一家医院和几个诊所被查封，组织名下的医疗资源一时有些紧张，这个知情范围很小的医院里也住进来几个新的伤员，长泽遥拎着药出来时就见到了刚结束一次检查的布朗克斯。

后者坐在轮椅上，左手小臂还有绷带包扎，一眼可见的狼狈。长泽遥几天前和他通过电话确认之前谈妥的交易物品顺利上船出港，当时他的声音就有些异常，这会儿被直接撞见便也不再掩饰，苦笑着打了个招呼：“真巧——聊聊？”

不远处的走廊尽头就有一块休息区，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那里停留，布朗克斯自己操纵电动轮椅移动，长泽遥慢吞吞地走过去，问了一句：“你的腿？”

“中了一枪，暂时养着，能恢复。”布朗克斯取了支烟，又拿出打火机，随后才想起这是在医院勉强停下点燃的动作，“那批货我后来又确认过一次，船已经出港了。”

这是之前就沟通过的事，显然只是作为一个话题的开头，长泽遥没有立刻接话，他很快又继续道：“好在这一条线雷司令没有接触过，不至于跟着出岔子。”

后者能知道交易地点大致方向却不清楚具体货物情况，只能是从其他角度打听而非知情人泄密，这样一说倒显得一开始就没让卧底接触到重要交易的布朗克斯有先见之明、减小了组织在这次事件中的损失。

长泽遥意识到他找自己闲聊的意图，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了解她的事，不过听说她是你一力提拔起来的左右手？”

“是我失察。”布朗克斯抬手将没点燃的烟放到嘴里抽了一口，眉目有些阴沉，“日后我一定杀了她。”

雷司令对他足够熟悉，也正因如此他遭到的围捕比大多数人都要危险，能顺利逃脱是他的本事，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却远没有结束。

“我记得之前那个其他黑手党派来的狙击手也是你很看好的下属，已经在给他申请代号考核。”长泽遥靠墙站着，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两件事相隔不到一个月，你失察的频率太高了。”

这正是布朗克斯拦下他的原因，他勉强平复听到这句话后不佳的情绪，沉声道：“我这么多年经手交易无数，从来没出过大错。”

“所以你现在在医院，而不是审讯室。”

轻飘飘的回答让布朗克斯一愣，大脑稍稍降温，随即意识到是自己急躁了——按照组织宁错杀不放过的风格，他还能自由地独自活动就说明上面没有连坐怀疑他的立场。

至于频繁失察会导致对他能力和眼光的质疑，那确实是他自己失误，也只能接受后果，只要没被怀疑立场就不致命。

“多谢提醒。”他舒了口气，这才恢复了平常温文尔雅的表象，也有心情关注其他，比如长泽遥手里装着药品的袋子，“对了，你也受伤了？”

“一些外伤。”

这回答模糊了伤势的严重程度，布朗克斯也懂分寸地没有追问，眼见着该聊的东西聊完，他再次自己推动轮椅，长泽遥见了随口一问：“怎么不找个人帮忙？”

组织外围成员也好，医院的护工也罢，推个轮椅照顾起居都是绰绰有余的，布朗克斯却皱了皱眉，随后摇头：“短时间内我是不放心别人站我背后了。”

长泽遥轻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是信任过那个卧底的。”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心有余悸。

布朗克斯抿了抿唇，冷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日后一定杀了她。”

他显然不太习惯这种背刺，平静之下依旧暗藏着激烈的情绪。走出医院时长泽遥难得回想起了自己碰见过的卧底。

其实没琴酒干掉的那么多，南美那些国家对黑暗世界的控制力微弱，更多的是各个黑色帮派之间的互相打探，潜入得够深的官方卧底他只碰见过两个。

第一个很受原本的分部负责人看好，他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是资历不浅的代号成员了，零散合作过几次，后来因为他上级间的内部倾轧被发现身份杀死。

第二个是个CIA，那更没什么可说的，刚拿到代号就被他发现端倪，直接料理了。

其他就都是他主动追查，类似之前的桑布加，最大的交集就是在追查过程中，此刻回想起来，有些已经记不清了。

乏善可陈，但也不觉得意外。他从来没有那种特别信任的下属，自然也就不会遭遇印象深刻的背刺——连琴酒都有随身携带的伏特加，他却因为太难付出信任，一直没有长期搭档。

……除了苏格兰。

他恍惚了一瞬，随即不由自主地低笑了笑。

不，苏格兰不一样。

很久之前他看他就不再是看待下属或搭档的视角，给出的情感也和对同僚的信任全然不同，这种情形下想起来脑中也生不出丝毫审视评判，只余无法控制的满心柔软。

他不一样。

不一样的苏格兰正在大堆任务里忙碌。

柏林这边的组织成员一部分受伤，一部分因为和雷司令有过交情忠诚度暂时存疑，剩下的人手远远不足，反而显得他和波本这样从其他地区临时调过来的人好用又可信。

一开始朗姆给他的任务还局限于远程接应和狙击，后来就增加了一些会和本地黑手党打交道的灵活工作，到今天又给了一个潜入酒会窃取情报的任务，一点空闲时间都没留。

刚结束对一个新据点附近原有势力的武力威胁，苏格兰顺手将乐器包塞进路边有隐晦标记的垃圾车，又步行拐过两个路口，上了一辆刚好经过的白色轿车。

车上只有驾驶座的一个人，但他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无论被谁听到都安全的叫法：“安室君。”

“是苏格兰？”

首先响起的是隔着手机微微有些失真的声音，听上去很陌生，苏格兰寄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波本递给他一个眼神，随后应道：“是的，晚上的任务您安排了我和他搭档，我们先碰个面。”

“那就尽快完成。”

电话那端的人只说了这一句就挂断，金发青年安静地等了一会，再度确认手机信号断开、车内空间也完全正常后才轻轻舒了口气：“没问题了，hiro。”

最后的称呼无疑是个代表安全的信号，诸伏景光稍稍放松下来：“朗姆？”

“是他，给我布置任务。”

“你也不提个醒，通着电话让我上车，万一我没注意叫错了怎么办。”

诸伏景光骂了一句，却明显是玩笑居多，降谷零也笑了声：“那肯定是猜到你不会出错，这样显得自然。”

说话间他开着车又转了一个方向，没急着谈晚上的任务，随口道：“来柏林之前没想到你也在。”

安全起见他俩很少私下联系，绝大多数交流都是在这种能过明面的情况下进行，也不会随时告知行程。诸伏景光嗯了一声：“也是朗姆给我发的任务。”

“不是维特？”

降谷零下意识脱口而出，诸伏景光怔了怔，随后微微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不是，他来谈交易，比我晚一些到。”

他的语气里有些刻意的平静，降谷零在红灯停车时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倾诉的意思便也没有追问，转而道：“你来得早几天，有没有见过BND那位？”

“一开始的任务就是她负责提供情报，现在回想有个任务现场突发爆炸，可能就是她动了手脚。”最近几天诸伏景光自己也复盘过雷司令的行为，活着从组织离开的卧底寥寥无几，他们都会关注，“后来她准备抓捕维特失败，应该是因为行动中留下的痕迹太重无法继续掩盖，所以撤离了。”

降谷零沉吟片刻：“其实如果真能活捉维特，或者琴酒、朗姆这样的人，暴露身份也划算。”

“我以前也想过。”诸伏景光坦然承认，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但是太难了。”

别看长泽遥对他不太设防，实际上他对外界的观察和警惕近乎本能，只要布置人手靠近一定会被发现，成功率约等于零。至于琴酒、朗姆，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降谷零当然也清楚其中的难度，不过顺口一提，很快又聊起了自己最近搜集到的一些信息，与幼驯染兼战友继续交换情报。

半个小时后，两人结束这段来之不易的交流，恢复到组织成员的节奏，开始准备晚上的任务。

地点在一个小规模的宴会，因为参与方主要是亚洲人所以让苏格兰作为宾客进去，波本伪装服务生策应。

任务本身不难，只需要窃取情报也不用动手伤人，几个小时后，诸伏景光还算轻松地带着U盘从宴厅出来，上车后看到降谷零比了个安全的手势，转了转手里的U盘：“有必要复刻一份吗？”

提前打开U盘复刻资料是个有一定风险的行为，他们不是每次都会做。降谷零在朗姆那里的信任度多少高一些，提前知道里面的大致内容，闻言摇头：“只是柏林本地黑手党的一些东西，不必。”顿了顿，“你喝酒了？”

诸伏景光笑了笑：“一点点，没问题。”

宴会上为了伪装难免沾一些，不过他确认过是普通的酒，又只喝了两杯，不至于影响清醒。

两人说话间手机的振动响起，降谷零低头看了眼刚收到的邮件：“U盘给我吧，我去复命——先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诸伏景光报了个地址，降谷零回忆了一下，是个商圈附近，周围的居民区都有一段距离，且分散在各个方向很难定位，他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是一个人住？”

所以不能送到楼下，也不直接告知他具体地址——他需要表现得不知情，最好的方式就是真的不知情。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降谷零克制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维特？”

诸伏景光移开视线，沉默片刻才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