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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下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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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贡院门前升起缕缕清烟,侍卫们正在用艾草熏烤考生的提篮。

隔着三重仪门,权无心默默注视着门口石阶前的两道绯色官服,那只握着考篮提梁的指节逐渐泛白。

“世子,请解开发带。”监考官的声音惊醒了还在发愣的少年。

他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大门正缓缓闭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嘶哑难听,而石阶前的两道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权无心握着考篮横梁的手松了松,在监考官的注视下拔出束发的玉簪,任由墨色长发垂落肩头。

他看见表哥笑着接过了谢太常递去的锦盒,那身稍显空荡的绯色官袍在晨光下泛起层层柔意。

锦盒周身被绯红色的绸缎包裹,绸缎上绣着并蒂莲花,盒盖上还嵌着颗硕大的珍珠。

他十分确定,那只锦盒应是女子之物,里面装的应是玉佩或者簪子之类的定情信物吧?

这桩姻缘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应当为翠儿姐姐感到高兴才对,但此刻,他的心底却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感。

这股酸涩感一直持续到第九日。

随着一声钟响,春闱落下了帷幕,贡院的大门被缓缓打开,考生们鱼贯而出。

严一正站在马车等候自家小世子出来,见权无心一脸疲态,脚步踉跄,他忙大步上前,扶住这位看似耗尽了气力的少年郎。

“世子,王爷吩咐卑职来接您回去。”

闻言,权无心点了点头,他抬头环顾四周,问道:“表哥呢?”

“殷大人事务繁忙,现下应该还在衙门里。”

“是吗?”权无心抿了抿唇,眼尾泛起一抹殷红。

可她说,春闱结束那日,她会来接他回去。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从少年唇边溢出,他敛起眼中情绪,没再停留,径直上了马车。

恭王府的马车刚走,贡院门口便又来了一乘。

谢忱修长地手指轻轻勾起车帘,目光扫过贡院门口的一众学子,没有看到要找的人,他皱了皱眉,随即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人:“世子应该已经回去了,殷侍郎可要下车去找找?”

“不用了,”司卿合上手中的书册,伸手揉了揉发涩的眼角,语气不紧不慢,“谢大人似乎很闲?”

谢忱微微颔首:“近日确实没什么事。”

“那正好,”说着,司卿转身抱起一摞账册,放到谢忱面前,一本正经道,“下官这儿的事还挺多的,分点儿给谢大人?”

谢忱拾起一本账册,随手翻了几页,眉宇间的神色倏然凝重了几分,他沉声道:“殷侍郎可是发现了什么?”

司卿捻着账册的指尖微微一顿,忽而轻笑出声:“如今的郯国已非昔日的郯国,要说您不知晓此事,下官可不信。”

闻言,谢忱原本从容的神色瞬间一滞,他当然知晓。

现如今,郯国上下君臣异心,魔修、妖物横行,个别修士妄图一步登天,为了些蝇头小利逐步堕入别人早就挖好的陷阱,用尽一身修为,替人卖命不说,还落了个永世不得转生的结局。

宫里的贵人又岂会不知,但能如何呢?还不是任其放肆,并不打算加以约束,世人的贪念太重,一不小心便入了歧途,毁身毁性,再无退路。

“殷侍郎打算如何?”

“不如何,下官的本职不在此处。”司卿淡淡回道,“该我做的,我自会担着,可不该我做的,下官也不会沾染半分。”

谢忱缓缓合上书册,随手放在一旁,挑眉道:“巧了,谢某倒是同侍郎想到一处去了。”

司卿勾了勾唇,清凌凌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谢忱冷俊的脸上:“春闱开考那日,大人亲口对下官允下的诺言,可还算数?”

“当然。”

自从她参加了玉华台的茶会后,二皇子权项便一心想将她纳入麾下,为自己所用。

期间,权项明里暗里给她递了不少消息,但她并不为他的示好所动,送来的礼全都原封不动退回,邀约也一概婉拒。

恭王知晓后,曾暗暗提点过她,能独善其身最好,如若不然,也只能找棵大树傍身。

她无意沾染因果,自不会陷进朝堂纷争之中,而此刻身旁之人,便是她的靠山。

思绪翻飞间,马车已经到了恭王府的大门前,等她跨过门槛后才看见门后站着的少年眼尾泛着薄薄的红,往日那双清透明澈的眸子,如今却宛若深潭般沉寂。

“表哥可是有事耽搁了?”少年嗓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纤长的羽睫轻颤,遮住了眼底轻泛的涟漪。

“那倒没有,原是谢太常顺道来衙门接的下官,”司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少年手中的提篮,语气波澜不惊,“许是晚了一步,没寻到世子的身影。”

“谢太常去接的表哥?可贡院在城西,户部衙门在城东,一点儿都不顺路。”

话音未落,少年眼尾的红意又深了几分,声音轻缓却难掩探究,“表哥与太师……是从何时起,彼此间有了这般特别的情谊?”

司卿缓缓敛下眸光,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少年身侧,只见那修长如玉的指节,此刻正紧紧攥住提篮的横梁,用力到指尖微微泛白,好似在与这世间的无奈较着劲,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似被这股力道凝住,透着几分压抑与不甘。

片刻后,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却又透着几分坦然:“世子莫不是忘了?除夕那夜,是您亲手将下官托付于谢太常。太常恪守当日之诺,怎的反倒是许约之人,先作了背盟之态?”

“我……”权无心神情微怔,除夕那夜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闪回,他张了张嘴,却似有千钧重负压于喉头,任思绪翻涌,也挤不出半分声响。

良久,他才艰涩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并非有意问责,只是……”

少年将提篮的横梁攥得越发的紧了,似是在与内心的怯懦奋力抗衡。

突然,他猛地抬头,目光中满是急切与惶然:“我只是怕表哥身旁有了别人,就会将我抛诸脑后。可我身旁却只有表哥一人……表哥于我而言,是唯一的朋友。”

司卿眉心轻蹙,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或许……算是吧!

世子背后便是恭王府乃至整个皇室,那些人平日里看似对他无比热络,可真心相待的又有几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免不了有人心怀鬼胎,所图甚多。

当目光触及少年不再澄澈的眼眸时,她好似看见那双泛红的眼瞳中正翻涌着不属于少年的诡异气息,那瞳孔深处竟浮动着细碎金芒。

赤金……竖瞳!

世子他……

司卿呼吸一滞,垂于身侧的手指不自觉的拢起、松开、又攥紧,她极力将心底翻涌的惊惶狠狠压下,面上神色渐归平静。

须臾,她抬步靠近权无心,嘴角浅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语气和善:“世子既以‘表哥’相称,足见你我情谊匪浅,亲如手足。亲人之间,在意牵挂乃人之常情,又怎会有不在乎一说呢?”

闻言,权无心那双原被赤色浸染的眼瞳,正迅速褪去骇人的颜色,重归澄澈,恰是一汪清泉,倒映出司卿无比和煦的面容。

“走吧!在此耽搁了太久,恭王和王妃想必也等急了,世子应当先去向二老问安。”司卿说着,自然地伸出右手取走权无心攥在掌中的提篮,欲越过少年,提步向后院走去。

“表哥陪我一起,可好?”权无心及时伸手拉住了身旁人被微风撩起的一截袖摆,低声嗫嚅道。

“好。”

司卿的回答如同春日暖阳携着蓬勃生机倾洒而下,将冬的残寒彻底驱散。

暖煦的光晕,一寸一寸地渗透进空气中,在两人的轮廓边缘晕染开来,于无声中勾勒出一幅岁月安然的缱绻画卷。

三日后,贡院门前放榜,整个盛京都笼罩在槐花甜腻的香气里。

权无心站在西望亭的飞檐下,看着前院乌泱泱的报喜官差们,唇角的上扬的弧度已然压制不住,笑意瞬间攀上眉梢。

他提步下了石阶,金线绣的麒麟在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恭贺世子殿下中二甲榜首,获传胪之荣!”

司卿退后半步,正要行礼,手腕却被少年忽然伸来的双手握住。

权无心气息未定,眼尾洋溢着万分欣喜:“皇伯伯说,要赏我做户部中郎,也在城东的户部衙门里任职。”

他发冠上系着的红玛瑙珠串,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像极了除夕那夜朝她递出生机丸时的得意。

不知怎的,少年赫然噤了声,眼尾余光瞥向司卿袖口处露出的天青色流苏,他不久前曾在谢太常的书案上瞧见过。

司卿下意识想要抽回被少年紧握的手腕,可指尖刚动,却又莫名停住,顺着他的视线敛眸看去,三日前送考的画面骤然浮现在眼前——

马车旁的谢忱身着绯红色官服,长身玉立,如同一棵苍松,挺拔而孤傲。

当时,贡院门口人流涌动,他却越过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不得已,她拱手道了声:“下官见过太常。”

谢忱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声音冷肃,却又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柔意:“殷侍郎不必多礼。”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至她面前:“除夕那夜,世子已将侍郎托付于谢某。日后侍郎若遇到棘手的事,只需持这枚玉牌前往谢府,自会有人接待。侍郎尽管放心,谢某既然应了世子,必定会护侍郎周全。”

司卿并未接过谢忱递来的锦盒,而是往后退了半步,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语气疏离:“想必世子应当也同大人讲过,下官靠自己便可。”

“贡院的大门尚未阖上,想来世子定是盼着侍郎收下这物什。他所求不过是侍郎身旁能有个可依仗之人,能保你此生安稳。”

言罢,谢忱抬步上前,袖摆轻扬间,修长如玉的指节已然执起司卿的手,将锦盒稳稳放入她的掌心之中,“侍郎但收无妨,至于用与不用,全凭你自个儿的心意。”

刹那间,司卿好似被谢忱那凉如寒冰的双手给冻着了,她僵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言语,也忘了抽回手,任由谢忱托着她的手背。

脑海中,少年的身影骤然浮现,他眼中满溢的热忱与纯粹,毫无保留。

半晌后,她轻轻抿了抿唇,抬起眼帘,对上谢忱笃定的目光:“承蒙大人厚爱,下官却之不恭。”

等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后,她方才打开锦盒,红绸上静静躺着的玉牌莹白如脂,双面皆刻着蛟龙,不知是她看花了眼,还是马车晃动的缘故。玉牌上的蛟龙仿若在游动一般,其间环绕着的正是一个“忱”字。

司卿轻轻啧了一声,手腕上传来的压迫感猛地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抽离。

此刻,权无心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腕骨,漆黑的眸子上蒙着一层水雾:“那日我都看见了,你在贡院门前同他说笑,他还……还摸了你的手!”

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不远处檐角下的一对雨燕。

院内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两人,不等司卿回话,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老内侍尖利的嗓音刺破一院静谧:“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查户部侍郎殷卯,女扮男装欺瞒圣听,更于昭和四十五年春闱,中饱私囊……”

王府一众人等还未从世子中榜的喜悦中走出,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罪旨给惊得愣住了。

司卿面朝绣着金龙的黄绸,跪在青石砖上,神色从容,而她身旁站着的少年在听到旨意的内容后,瞬间白了脸,震惊地望着内侍手中的那道明黄卷轴。

“……着即押入诏狱,候审!”

铁链哐啷作响的刹那,檀木托盘上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从中掉出了一道金丝滚边的卷轴,明黄绢帛上染着的朱砂似血,将权无心的眼角刺得生疼。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司卿抬眸望去,少年僵硬的身影在两道圣旨间摇晃,如风中残烛。

沉重的锁链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权无心的身子不由得一颤,脚步踉跄着就要扑上去,不过,才堪堪走了几步就被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给拦下了。

“表哥,皇伯伯他……”权无心喉头发紧,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慌乱与无助。

“世子当保重身体才是。”司卿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后,随即转身将脊背挺直,紧跟着老内侍缓步出了前院,向王府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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