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了人群可见的范围,杨疏乙将车窗关上。
坐他旁边的柯让问:“你跟他们说什么呢?”
“啊……工作和寒暄,还能说什么?”
拉安全带时,他瞥见柯让裤袋里露出了点东西。
杨疏乙不客气地伸手,连拉带扯的将一个30cm左右长的彩布掏了出来。
“哈,我的应援手幅?”
上面印着杨疏乙的名字和他的单人剪报。
“刚刚机场有人在发,我就拿了。对吧,路易?”柯让说的实话,但脸上突然烫烫的。
“我就没拿。”路易毫无必要地补充道。
“是要我给你签名吗?”
杨疏乙左手撑于窗沿,歪着头看旁边的新粉丝。
“哦不用,我想着扔地上怪不环保的。”柯让继续嘴硬。
“你做得很对”杨疏乙不介意地笑了起来。
从机场回到网球中心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的聊天出乎意料的顺畅,也许是因为杨疏乙的工作让他去过太多的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英语交流也没大障碍,无论什么话题,他都可以接起来,并往有趣的方向展开。
“对了,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都会在球场见到我的。”杨疏乙道。
“噢?”
“我会参加s市的大师赛,不是参加比赛,是参加解说。所以在这之前我想通过打球找找感觉,再跟你们讨教讨教业内知识。”
“你也会打网球吗?”路易刚知道。
“会打,但有一阵子没运动了。之前拍戏碰了旧伤,刚恢复的差不多。”
“你只能做点基础训练和双打,不能单打比赛,不能超过一小时。这是我要给连董报备的内容。”小丁哥对着杨疏乙仿佛下命令一样,又道“上次你偷偷去骑行的事儿,还算在我头上呢!”
显然这是他们工作相关的话题,路易是听不明白的,柯让倒是不见外地搭起腔。
“他的私人活动你也要管吗?”
“当然了,公司的艺人哪怕是长了一斤肉、掉了一斤体重,都会被记录到每个季度的工作报告中,毕竟艺人么,从内到外都是一个商品。”杨疏乙自己回答了。
“只要对艺人的身体、对工作有影响的话,那就是助理和经纪人失职呀。”嘴上虽这么说,表情却事不关己,“对吧,丁?”
杨疏乙不正经的时候喜欢用“叮——”的声效来称呼他的助理。
“失职事小,被连董点名批评比较可怕。”
“行啦你别提他了!哪有那么夸张!”
“当然可怕!我们区区一个小工作室,每次季度开会都是集团董事长亲自旁听,没有高管的待遇,承担高管的压力!”小丁哥据理力争。
“得了,快伺候你杨老爷下车吧!”杨疏乙解开安全带,故意逗他。
对话在这里结束,车子停在了网球中心入口。
那天之后,杨疏乙每天都到网球中心打卡“上班”。
如他所说,他将要解说的是男单和女单决赛场次,看起来只是一个动动嘴皮子的简单工作,作为嘉宾也无需承担太多技术解说,但显然对他来说不仅如此。
在融世的安排下,顾之斐也抓紧这段空挡时间,和柯让一样在网球中心进行赛前训练。
一时间,网球场热闹非凡,原本陌生的几个人迅速热络了起来。
柯让自打有了专属教练团队的加持,整个人又回到了职业训练的状态中。对于几位有丰富经验与技战术的教练来说,这个团队毕竟是全新的,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柯让与教练们每日同吃同住,相处的时间甚至大于家人。不同于过去青少年时期所在的俱乐部,现在与教练的关系更加像是合作,职业网球的定义在柯让心里再次发生了转换:他不再是为个人或家庭而战,他是在为整个团队而战。教练们是团队的内核驱动、而柯让是这个团队的刃。
球场上和练习室里,杨疏乙出奇认真地学习。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支录音笔,也许想提前适应用语音的方式来熟悉网球语言和解说氛围,他习惯将有趣或重要的环节用简练的语言描述下来,再由助理转译成文字,方便后续修正。
又是天朗气清的一天,完成当日的训练后,柯让和三位教练在球场的草坪上搭起户外桌椅,下起了围棋。
桑塔教练是个狂热的围棋迷,总是随身带着mini棋盘棋子。围棋在欧洲被称为“Go”,大概先被日本人推广过去,所以是源自日语的发音。如果下午没有训练,桑塔会拿出啤酒、放着摇滚乐下棋,这让路过的融世体育员工和球友都觉得稀罕。其余几人并不会围棋,在桑塔耐心的指导下,大家也嘻嘻哈哈磕磕绊绊地胡乱玩着。
不同平日的是,杨疏乙老老实实办足了明星的行头,从早到晚都在进行拍摄任务。柯让从一早就抽空打望着那边的摄影组,见杨疏乙换了好几身穿搭,被周围的造型师、美容师围着摆弄,主题看起来都和网球有关。
夕阳半悬,他背光站在柔和的霞光中,柯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身影游走,直到路易提醒,柯让才意识到自己右手执着黑子久久没有落下。
突然一阵直觉牵引着柯让往喧闹处看去。
这一次他看到了连术直视过来的目光。不知何时,连术来到了摄制组中。这人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带着些情绪。那不是敌意,但柯让总觉得意味深长,看不出是在关注他还是警示他。反正柯让意识到,连术发现了他在偷看杨疏乙。
柯让装作无事转过头继续下棋。
晚上,网球中心决定弄一顿户外烧烤晚餐。
杨疏乙工作完成后,连术就走了,并没有留下吃晚餐的意思。
“现在距离决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准备得如何了?”顾之斐咬着一根竹签问杨疏乙。
"勉勉强强吧,我还怕一个月不够呢。"杨疏乙回道,他也正拿着牛肉串大快朵颐。
"噢,还有其他嘉宾吗?"
"除了主持人,还有一位专业网球解说嘉宾,然后加上我。"
"我还以为你们明星参加这种活动就和玩儿一样。"顾之斐说完,柯让跟着点头。
"当然不是,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噢?怎么说?"
杨疏乙没有回答,小丁哥把话接了过来,"今年夏天的世界杯你们知道吧?独家转播平台邀请过另一个偶像明星来做决赛的解说。那个人在娱乐圈里也是常年以热爱足球的身份来标榜自己。当然,他确实有比普通人更好一点的足球技术,转播方请他来解说也无可厚非。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吸引一些年轻的女性观众来增加收视率。播出后呢,在女性观众之间的反响倒是不错,说他声音好听,斯斯文文的,和别人特别阳刚的解说风格不一样。但是因为他做得不够专业,也没有积极地和其他嘉宾主持人互动,都是别人问一句他说一句,所以骂他敷衍了事的观众也很多。"
对此杨疏乙没有做任何评论,专心吃着他从竹签上撸下来的烤蘑菇,有意在避嫌。
“反正这不是一个讨好的工作。”小丁哥总结道。
"那你为什么要参加呢?"这话是柯让问的,"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看网球吗?毕竟你是推广大使。"
杨疏乙顿了顿,吞下一口黄瓜,嚼得脆生响。
"靠我的能力,当然不可能吸引圈外的人来关注这项赛事。所有的热门项目之所以流行,很大程度上靠的是横空出世的顶级明星运动员,对吧?足球篮球自不必说了,比如网球有三巨头、棒球有大谷、花滑有羽生、滑雪有艾凌。要让新人对一项运动提起兴趣,必须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契机,这不可能是我这种名义上的推广大使可以做到的。" 杨疏乙双手举起来,弯了弯手指,比了一个双引号,似乎对“推广大使”这个抬头不以为然。
“但是我喜欢参与到这个比赛中。就像我们看比赛时都喜欢聚在一起、或者去酒吧看一样,它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所有人的能量和注意力都汇聚在其中。你们肯定能记得自己看过的最经典的那场比赛吧?如果这次的比赛也足够精彩的话,以后重播比赛中的片段时,主持和解说人员实时的声音和情绪也将成为这场比赛的一部分。实际上,它是一种即兴的创作,解说人员需要全神贯注投入感情,并且是真实的感情,这和我的演员工作是不一样的体验。"
杨疏乙很认真地回答完这个问题。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就像那年的世界是吧,‘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句话?”顾之斐笑道,并向在座几个不知情的老外解释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我很喜欢疏乙的工作态度,他对工作有很深的思考。”桑塔教练毫不吝惜他的褒扬。
“谢谢。"
“话说,我能想到的最好局面,就是在座的两位双双进入男女单决赛,和疏乙会师。日后,我们再把它做成一个网球纪录片,那多精彩!"路易畅想着这一画面,在座的人听了都欢呼鼓掌起来。
“我也想到了,但我可不敢这样说,我怕万一给他们带来没必要的压力。" 杨疏乙笑道。
“那不至于,他们虽然年轻,但运动员的抗压能力绝非常人可比。如果连这一点压力都顶不住的话,那就没有坐上冠军宝座的实力。"
"你别给太大压力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格雷打断他。格雷是典型的慢热又内向的性格,但这不妨碍他喜欢自己的团队。
"我们是一个平衡的团队,有人负责施压,有人负责打气,有人负责掌舵。柯让你现在习惯了吗?" 桑塔问道。
"当然,我爱你们,也相信你们,我会尽全力的。"
顾之斐趁机举起酒杯,邀请大家一起碰杯:"cheers!!都给我加油!!"
“Eyes on eyes!”路易命令道,这是他们喝酒时的铁律——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碰杯。
习以为常的eyes on eyes、但到了与杨疏乙互举酒杯、四目相对时,柯让一瞬间有些错愕。对方视线里饱含着十足真诚的笑意,像灼烧的火焰对着他发起热量的冲击。他难以自持地迅速收回了交错的视线,仰头一口闷了杯里的酒,掩饰那不堪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