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比赛表面上是回到了平局，但从心理的较量上，此时德尚正占据着上风，试图乘胜追击。不像一些对抗性的比赛可以用技术暂停来打断对手的进攻节奏，网球比赛中的休息时间可谓铁面无情。就算选手出现突然的伤病需要医疗暂停，也只能在换边或盘休时申请，否则在允许暂停之前的局分都将算作对手的得分。

ATP数据库里记录了每一位球员的历史抢七数据，柯让在过去的18个月里只经历过6次抢七，胜率45.6%，而德尚的这一数据是17次对应39%，从这些技术数据就能分析和预判每个选手的经验与风格。

短短的局休时间，柯让并没有收拢自己涣散的心绪，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但大脑和身体总会有各自行动的不受控的时候。他在错误的时刻想到了之前自己对杨疏乙承诺的“等我”。如果他丢掉这个抢七，那么留给他的唯一选项则是必须连扳两盘才能在本轮不被淘汰。如果面对有体能差距的对手，柯让不惧于打三盘，但与他年纪相仿的德尚并没有体力短板。他的目标可是八强，他想让新朋友和教练见到他的实力……他强烈地想要被看到，被特定的人看到。

就在这纷扰的思绪中，双方你来我往地交战，最后，柯让听到裁判冷静地宣布“First set，De Jong.”

德尚7：4赢得了抢七，拿下了第一盘。

“He was distracted（他分心了）.”路易坐回座位，摸了摸下巴，神情显得担忧。

“Not over yet（还没完呢）.”桑塔教练稳坐如山，并不着急。

柯让面无表情坐在休息凳上，补充功能饮料，还吃了两口香蕉。球童在他后面撑起了遮阳伞，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去看包厢里的教练，只是在心里承认刚刚那局德尚打得不错，没有失误就是100%的发挥，问题全都出在他自己。冷静下来后，他甚至惊讶自己因为想到杨疏乙而心神不定，比起专注场上那颗亮黄色的球，大脑任性地去回忆那股无花果的清香气味去了。

他不易察觉地抿嘴笑了笑，拧上瓶盖，重新站到比赛场上。

“柯让——加油——”

“加油！！————”

席间突然有人为他打气，这令柯让很是意外。其实刚刚的比赛非常精彩，除了路易和教练，其他人并不能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分心的迹象，而这位会说中文的混血球员正在逐渐积累中国观众对他的好感。

室外场地的观众席离球员非常近，柯让主动朝对他加油的几个年轻人，拍了拍球拍，以示感谢。这短暂的互动，也让他更加理智地判断场上的形势。阳光掠过他的帽檐，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人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坚毅的嘴角和利落的下颌线猜测他的情绪。盘休的时候他换上干爽的上衣，此时阵风钻进去，在他的皮肤和球衣间涌动，带来舒适的凉度，此前积累的紧张和疲劳奇迹般消散了。

第二盘，他已经准备好了，他非胜不可。

……

当天完赛后，他先是做完拉伸、洗澡，马不停蹄又去参加例行的赛后采访会，当一个体育记者问他如何看待网友对他的调侃时，柯让原本从善如流的回答卡了壳。

“调侃我？关于什么？”

“看来你还没来得及冲浪，”记者不怀好意地笑道，又说，“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我手机上看看。”

柯让下意识回头朝经纪人梁若望去，对方点了点头。

于是柯让看到了那天在后台发生的一幕，他与杨疏乙见面拥抱，然后他蹦出的那句“你好香啊”被清晰地收录了进去，接着视频上有无数弹幕飞过——“天啊小哥哥回答了我日思夜想的问题”“疏乙果然是香喷喷的男孩子！！”“快让我闻闻！！”“此时世界上多了一只酸鸡+1”……

“谢谢你告诉我……”柯让尴尬扶额，脸颊发烫，把手机还给了对方。

“现在杨疏乙的粉丝把#柯让夸杨疏乙好香#这个词条顶上了热搜，你怎么看呢？”记者继续八卦。

柯让心想这搞不好是公司的宣发吧，但因为网上的路人并不清楚融世资本的商业布局，自然也就不会联想到运动员和电影明星会是同一个公司的。

“额，上次活动我有点得罪到他——别再问我这个事情了，他很大度地原谅了我。疏乙也是网球爱好者，正好他又是这次大师赛的宣传大使，所以我们接触的机会更多了，现在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他有很多影迷，我当时就是有感而发，请影迷朋友不要吃我的醋……”

说完，现场一阵捧场的欢笑。

“通过这次晋级，你在国内的知名度也打响了，这对你的职业生涯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今天有现场观众在我落后的时候为我加油，他们叫我的中文名，我真的很开心很受鼓舞。我的半个人生都与这里有关联，能得到国内观众的支持，我非常感激。”

……

回到酒店，柯让与等了很久的妈妈通了视频电话。Eva得了几天休假，在他外公外婆乡下的家里住着。老夫妇俩经营着一座有机葡萄酒庄，是从祖上继承下来的，产量不高，但销售源很稳定。

这几天他们一到比赛时间就守在屏幕前，这里比赛的时候正是他们的清晨，时间非常友好。

与Eva一样，她的父母也是单纯的人，生活和工作都是简单快乐的，因为不在城市里，每天与农地、溪流、森林为伴，更加有农村人的豁达。

对于柯让的“事业”，他们除了支持就是支持，赢了高兴、输了安慰，三倍的爱就是他们能给予的全部，其他的着实也帮不上忙。确切来说，柯让反向给他们输入的乐观情绪反而更多，附近的邻居和老顾客们都知道这家有个打网球的孩子，还经常上电视，每每谈及，外公外婆都特别骄傲。空闲的时候，外公也带着外婆去海边的网球场练练，盼着外孙回来的时候可以跟他拉上几拍。

柯让与他们亲密地道别后，沉浸在幸福的多巴胺中。突然又回想起之前一直想做的事，赶紧拿出手机看微信，在他们叫“Roset family”的群里，今天最早的一条消息是顾之斐发的“恭喜让让进入第三轮！！Congratulations！！”

下面一条是教练们入乡随俗的鼓掌表情包，然后是杨疏乙的热情祝贺，感叹号打了两排。正是比赛后的几分钟内。

柯让捧着手机仰面倒到床上，白天这场比赛他最终还是逆转胜利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从第二盘开始采取了加快进攻节奏和上网的策略，德尚没能及时跟上他的调整，丢了不少分。第二盘柯让6：4扳平，第三盘6：2轻松取胜，整场比赛比他预计的多花了一个小时，他为此吸取教训，对情绪的控制是他最关键的课题。

杨疏乙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的战况，这对他很受用，心里暖滋滋的。

“我想看现场比赛！！但是票已经卖空了！！”这时唐昕的消息进来了。

“你知道你微博涨粉有多快吗？”

柯让对着屏幕得意地笑了。稍早之前，梁若已经跟他通过气了，因为要专心比赛，账号都交给公司在打理，主要也就发布和比赛相关的内容。他自己没有社交媒体的使用习惯，因为线下的生活太充实忙碌，让他对线上的那些图文、视频并不太感冒，也没有分享的欲望。毕竟和他的职业相关的所有信息都能在网上查到，个人信息他反倒就不想透露了。

“但我觉得有一大半都是杨疏乙给你引流的……”

下面附了一条链接，是杨疏乙工作室发的“GO！GO！大师赛！EP01”。

柯让马上反应过来这就是记者给他看的那份视频，右上角还有冠名商和赛事方的logo。

不同于ATP和WTA平时整活的赛事花边视频，这个明显更大众普及向，看得出来是想把网球这项运动通过国民明星的影响力来介绍给更多还没有开始关注的人群。

毕竟是花了重金请来的制作组，并非那种跟拍明星的流水账视频，这个制作每一帧都是金钱的味道，还把进入第三轮的种子男单选手通通设计了个人卡通形象和战力表图，弄成闯关游戏一样的设计。杨疏乙则在当中充当串联解说的作用，从比赛规则到选手路透，内容安排得趣味满满。柯让出场那几秒钟，正是因为把他也列进了关注名单，但那句意外走红的话，着实有点痴汉，他自己都不忍再看。

但有杨疏乙的部分，他来回拉着进度条看了好几遍。总觉得屏幕里这人和平时几乎一模一样，一点没有面对镜头要端着的模样，然而把他放进电影剧照里，那种疏离的张力就异常的强烈。

他回复了唐昕如果想来的话，可以给她安排一张球员包厢票，反正有多的。他倒是乐意有家人的支持，唐昕欣然接受了

临睡前，柯让壮着胆子去群里加了杨疏乙的微信好友，等了几分钟，对方还未通过。

柯让熄了灯，抱着枕头蹬蹬腿，就这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