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月便问:“这手帕不是你的吧?是谁的?”
吴覆顿了一下,抿唇不语,显然是不愿说了。
楼月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细细打量,见那方手帕是丝绸质地,细腻的丝绸在黄昏的日光中反射着玉般莹润的淡光,边角绣着精美的花草与蝴蝶。这绸缎、这绣工,显然不是一般的东西。但楼月毕竟不习惯用手帕,所以对这种小东西从未注意过,自不清楚这是谁的。
但是……能被吴覆这样珍而重之地藏着,定然是有特殊意义的。
楼月开始思索起来。
吴覆的呼吸微有紧促,她的目光落在手帕上,让他觉得手中这方手帕如有千斤重,坠得他几乎要握不住。
他面上发烫,耳尖发红,但却强装镇定,好像浑不在意地将那方手帕覆在她小臂的伤口之上,然后在末端打了个紧密而轻巧的结。如果不是他打结时手抖了一下,他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这方手帕……是她的。
博望苑游乐,他第一次明确了她绝对不是西楼公主。而她为了救他,用手帕为他止血。此后她也像忘了这手帕一样,于是吴覆将它清洗干净,随身带着,如带着一件至宝。
她看出端倪来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
怕她发现,又盼她发现。
“啊!这手帕是云心的对不对!”楼月想清楚了答案,忙叫道。
系统说,吴覆对女主云心公主一见钟情,照这样推测的话,如果某一次云心掉了手帕,然后被他捡到了,从此视若珍宝地珍藏着。这情节太合理了!
吴覆:………………
吴覆咬牙蹦出两个字,“不是!”他恨不得把刚包扎好的手帕拆了。他的羞窘全都褪去,面色更沉了。
楼月却只当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他越否定就是越承认。只是少年心事被她说中,让他恼羞成怒了。
吴覆没有再理她,沉默着转过身去蹲在河边洗手。
心中涌起的,不知是她没有发现的庆幸,还是她误会了的恼怒。
但他素来习惯压抑情绪,初秋的河水略有凉意,涤荡着他的双手,让他的心慢慢冷静了下来。
纵她发现了,又如何呢?只怕她会受到惊吓,然后如避蛇蝎一般避开他吧。
她对他,根本没有此意。
也是,谁会对一个被困庭院、不得自由的囚犯有意?他什么都没有,连生死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能与她这样近距离接触,全是因她的怜悯与同情。
她喜欢的,分明谢寒那样纵马驰骋、意气风发的人。可偏他与那样的人,相差甚远。他的卑弱、他的无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二人之间的巨大差异。他要先用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强大起来。然后才能去考虑与她相关的事情。
头脑冷静下来,吴覆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所有情绪都在他心中,旁人绝看不出来一点。
他转而在心中思忖,手帕乃闺阁女子惯用之物,但她却不习惯随身带着、更是不识得自己曾用过的手帕。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以前是用不惯手帕的,那就不是大家闺秀那般的女子了。会不会是贫家女?贫家女不惯用手帕,倒是有这个可能。但她却识字,且见识非同凡俗,不可能是贫家女。
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吴覆渴求地拼凑着她的灵魂,想要窥见全貌。
她来自何方、何地、是何名姓、有何过往,为何会误入西楼公主的躯壳?如今借他人之躯壳生存,对她有什么影响?
吴覆好奇不已。
他不愿称她为公主,她不是那恶毒的西楼公主。可他每每在心中揣摩她、思索她,却总是没有一个独特的指代可以称呼她。
这时,听到她在身后问:“吴覆,你什么时候学会射箭了?”
楼月想起刚才他射出的那一箭,颇为好奇。
吴覆甩着手上水珠,“这几天看军士射箭,于是我借了箭试学。”
只是旁观就学会了?真是有天赋。楼月惊讶地称赞,“那你准头很好呀,你那支箭擦着七王子脸颊飞过去的。”
吴覆心里却想,毕竟只是初学,准头还是不够准,不然就不会被七王子避开了。
他想到北戎,便问:“我听说,此番要将公主嫁给北戎?”
楼月点头,“父王欲向北戎借兵,便想联姻交好。”
“那……会不会……联姻之事落到你头上?”吴覆迟疑着,踟躇着,最后问:“你担忧吗?”
担忧吗?楼月当然不担忧,她有系统剧透,早知道联姻的人选了。
她平静道:“没什么好担忧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这话却不能安抚吴覆,但他知道他再问也没有用。他帮不上什么忙,再问,也只是徒增她的烦恼而已。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
二人一时沉默着,晚风吹过,天色昏暗,月亮初升。辽阔平坦的田野上,圆月挂在天边,没有任何云彩遮挡。
楼月抬头望去,说:“月亮出来了。”
因名中带月,所以她一直都很喜欢月亮。自她穿越到这个位面后,更是喜欢在夜间望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亮是贯穿时空的,就像是一个锚点,让她这个异世孤魂在这个陌生的位面中,有了一些熟悉的安慰。
“月亮很漂亮,对吧?”她望着月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吴覆说话。
吴覆看着天边的月亮,又看着她,最后道,“是。”
月亮很漂亮。
他忽然想到,可以用一个怎样独特的代称来在心中称呼她。
月亮。
她像月亮。
在他漫长漆黑、看不到尽头的无望人生中,她是一轮忽然升起的月亮。
于是此刻,楼月仰头望月,而他侧身望着她——那是他的月亮。
他在心里这样妄自地称呼她。
我的月亮。
……
谢寒巡逻归来,宫女也终于从昏睡中苏醒,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谢寒熟悉这一片,于是在前带路,几人跟着走,果然走着走着就远远看到了一大片帐篷,到了御驾驻扎之地了。
谁知在辕门口,却见秉烛正焦急地张望着。
见公主终于回来,秉烛松了一口气,连忙跑了过来,“公主,你可终于回来了。”
楼月只当秉烛见她这么晚还没回来而担忧,谁知秉烛却又道:“云心公主有急事找公主,吩咐说若是奴婢见到您了,让您先不要回帐篷去。”
楼月露出疑问神情:“为什么?”
秉烛摇头,“奴婢也不知晓。云心公主只说这是急事,千叮万嘱,说若是奴婢找到公主了,就遣人告诉她一声,她自会亲自向公主解释的。”
楼月一头雾水,但听秉烛这么说了,便干脆站在辕门口,也不往里走了,吩咐道:“那你去告诉云心吧,就说我回来了,就在这里等她。”
秉烛应声而去。
从辕门口到帐篷最内围公主所居之所,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谢寒可不想在这里吹着冷风枯等,他救了人,如今成功送回辕门口,人已经安全无虞。
今日他没有听王将军的话,偷跑出营帐来散心,得赶紧回去了,若是被王将军发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斥责。
于是谢寒对楼月道:“公主既无事,那我先回去了。”说着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就欲离开。
楼月闻言忙叫:“等等,谢寒,你别走!”
谢寒可不能走!待会儿云心要来,她还想再凑成一次男女主相见呢。到时候,她就大夸特夸谢寒是如何天降神兵地救了自己和侍女的,好促进他二人的感情发展。
可谢寒那匹白马轻灵如闪电,显然是匹绝佳的好马,被他轻夹马腹,立刻就四蹄跃起,身影如风一样就要离开。
楼月情急之下,顾不上许多,只想着把谢寒留住。
于是她伸手就去拉谢寒那匹白马,好悬拉住了马儿的缰绳。但马儿正要奔跑,却忽然被人一拉缰绳,登时闹起了脾气,昂着脖子就欲甩脱她的手。
楼月被它的动作一带,本就受了伤的左臂被扯住,疼得她嘶了一声。
谢寒见状,连忙就要勒马,但谁知吴覆反应比他更快,他就站在楼月身边,忽抬手一把扯住白马的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下一刻,白马竟被他拽得嘶鸣一声,当场动弹不得。
制服住了白马之后,他皱眉看着楼月,将她的左腕一把擒住,“扯到伤口了?”
吴覆面色沉沉地看着她,然后又扫了谢寒一眼。为了留住谢寒,她竟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了。她就这样在意谢寒!
谢寒这时才翻身下了马,不由得瞧了那始终阴沉寡言的吴覆一眼。他心道:好大的力气,直接把我的逐日拉得动弹不得。他自忖自己都没有那样裂石断金的力气,此人若在军中,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他不由得又去瞧了吴覆一眼,却见他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似是满怀敌意。
楼月见谢寒下马,忙道:“谢寒,你先别走。”
谢寒问:“公主还有何事?”
呃……楼月一时没话说。
她找谢寒,确实没什么事,但她得拖着他不让他走,好等到云心过来,促成一次男女主相遇啊!
“……辕门这里好黑、好冷,我有点害怕。”楼月抱臂,装出一副怯怯的样子,望着谢寒。
她想,西楼公主喜欢谢寒,自己此举非常符合人设。
于是她愈发软了音色,“谢小将军,能否陪我在此等候片刻?”
楼月沉浸在扮演中,于是便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身旁的吴覆面色骤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