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顾游起先还觉得窗外的风景有些陌生,从高速路口出来之后,没走多久竟然就进入了九龙镇镇上的街道。
街道并不如记忆中那么宽阔,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车辆却更多了。
他明明只是出去上了一年大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还是说,九龙镇一直都在变,只是他对它的记忆停留在了很小的时候。
“贾哥,我回家里,那你怎么办?”
贾元亮看着手机,闻言答道,“我在镇上的酒店里定了间房,离你家很近。”
“这……”顾游觉得不可思议,“我都放假了你还不能放假?”
“哎,做生活助理就这样。”
“那你们岂不是全年无休?”
“没啊,可以调休的。”就是今年他这个助理的位置还没稳当,他没调休罢了。
“你住酒店应该是报销的吧?”顾游还有些担心,贾元亮的工资不是他开的,他只偶尔发几个红包。
“放心啦,我们包吃包住,杨助理在停云还有单独的客房呢。”要不是这行待遇好,而且做到顶尖了收入也不错,哪还有人能坚持那么久,几乎等同于24小时待命。
顾游无语,停云他得跟徐津禹住一间房。他原本打算让贾元亮住在他家里,想了下还是算了,毕竟对方可能更需要有个人空间。
他也需要有个人空间。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栋单元楼前面,放下行李之后,车子因为找不到停车的地方,直接开去酒店。那酒店确实距离这里确实很近,只有五六百米,是去年新开的,谈不上奢华,但因为刚开业不久还挺干净。
小区有电梯,当初楼盘规划出来的时候是九龙镇最早装电梯的小区,因为买的时间比较早,房贷只贷了十年,不像后面动不动就二十年三十年的,现在房贷已经还完了。不过顾游姥姥姥爷去世都是在这房子里,房子本身又在镇上,不值钱也卖不出去。
顾游17岁那年,他亲爸回来闹了好久想把镇上那套门面房抢过去,却完全没想着要这套房子。用的理由就是这套房子当初是他和顾游他妈一起买的,房子留给顾游,门面房就要补给他。可明明这房子离婚时已经分给顾游妈妈了,那时候贷款甚至还没开始还。
幸好当初为了让顾游早点上学,给他上户口的时候多报了一岁,那时他爸已经有了外心,压根儿不知道这事。所以顾游他爸回来的时候,顾游身份证上其实已经满18了。他爸的谋划作废还不放弃,顾游那时高三,就每天跑去学校闹,顾游姥姥没办法,豁出去跟他拼命,结果自己一病不起,顾游干脆从学校回来照顾姥姥。
而他亲爸怕真弄出人命,顾游师傅宁全又找了人恐吓了一番,这才作罢。顾游姥姥就算有了孙儿寸步不离的照顾,也没坚持多久,送走了最后的亲人,顾游按照姥姥的遗愿重新回学校复读了一年,考上G大。
离家快一年,顾游又回来了。
他沉默地将房门打开,大概是时间长了没人住,里面满是封闭阴暗的味道。镇上需要租房子的人不多,有老人去世的房子降价也租不出去,再说顾游也舍不得。顾游将贾元亮挡在了门外,“贾哥,你去酒店收拾一下吧,我自己就可以了,里面太久没人住有点脏。”
贾元亮将顾游的行李箱放在身侧,非常爽快的就答应了。
顾游松了口气,等人走了,他高高兴兴地换了身旧衣服,带上口罩手套,先开窗通风,再打扫卫生。
其实家里不脏的,过年的时候顾游还回来了一趟。
九龙镇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空气质量很好,屋子里门窗紧闭,家具那些都用塑料膜盖着,基本没什么灰尘。房子本身不大,加起来六十平左右,只有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薄膜取下来又好好叠上放进姥姥原来住的那间房柜子里,进门看到三张照片,顾游也基本没有什么停留。
检查一遍燃气电闸开关,各种管道有没有问题,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出门时已经做了防护,确认都没问题之后才通水电气,然后是抹灰扫地拖地,这些顾游都做得很熟。
所有家务中,除了做饭,其余对顾游来说都不是问题。毕竟他没什么机会自己做饭吃,小时候家里长辈还在,拜师后跟着师傅家吃,上学就吃食堂,就连照顾姥姥那段时间为了多做刺绣挣钱,他也基本不做饭,反正医院食堂实惠,姥姥基本吃不了什么,他自己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了。
可打扫屋子洗碗洗衣服这些家事,顾游就做得多了,小时候住师傅家,这些都是自己动手。
最后屋子里收拾完,顾游拿出紫光灯给房间消毒杀菌。长期没人住过的房间,可能会生出一些特殊霉菌,顾游从来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等贾元亮带着晚饭来敲门的时候,顾游都洗完澡吹干头发了,老式洗衣机还不是滚筒式,转起来哐哐响,但好在还没有罢工。
顾游烧了一壶开水,屋子里能入口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只能喝烧开的自来水。
但他端着杯子喝白开水也喝得很开心。
紫光灯照过的区域会散发出一种类似太阳晒过的气味,但是会浓郁很多,那气味严格来说有害,于是顾游将所有门窗大大打开,还来回换着屋子坐才把全屋都照过一遍。
夏季气温高,打扫过的水渍很快蒸发,房子里焕然一新。
甚至因为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丝丝特殊气味,就算只烧过水厨房也有了烟火气,顾游突然很安心。所以,听见贾元亮敲门,他有一点点不想开门,但却始终做不出将人关在外面的举动。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去打开了房门。
贾元亮透过房门,终于看到了小老板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家,通过小小的客厅看见部分样子。
房子装修已经过时了,墙面上半部分是白色的,下面差不多一米高的地方刷成了浅黄色,白色和黄色之间还贴着条状的棕色瓷砖做分割线,天花板没有吊顶只刷过大白。
家具都是原木的黄色,茶几、饭桌、椅子、柜子等都只是简单的毫无花纹的基础款式,但每一样上面都套着手工缝制的白底粉花布套,显得有些杂乱。窗帘是淡绿色,有点透光,滚着少女气息十足流苏花边,地面是乳白色小尺寸方块瓷砖。
可能长时间没人住,不好收拾,客厅几乎没什么摆件之类的放在外面,显得有点空荡荡。但屋子里还是传递着强烈的气息,装扮它的原主人,是一位心思细腻,温柔朴素的女性。
在这里居住过的人,都很爱惜它。连墙中间当隔离线的瓷砖上面都很干净,这种地方明明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卫生死角。
贾元亮敢说,他大老板家客厅的那盏吊灯就够买下整套房子,连带全屋装修家具在内。但这里却被小老板小心翼翼地看守着,甚至第一次表现出了对他的抗拒。
就连他刚到小老板身边时,对方多是为难和不适应,并没有这么真实的抗拒。看来他这份工作要真想干得踏实,还有得熬呢。
于是出乎顾游意料,贾元亮并没有进屋,他将打包的饭菜送来,说了句有事电话之后就走了。
顾游坐在小饭桌前,突然笑了。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连贾哥也只是看起来憨厚而已。他还觉得自己掩饰得挺好,结果轻而易举就被看了出来。
也对,他就一普普通通大一学生,怎么跟人比。他的心智连贾元亮都比不了,那徐津禹呢。
顾游觉得头疼,很多东西没有头绪,不过想不通就算了,他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收拾好饭桌,瘫坐在客厅的躺椅上,拿着那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
当晚在徐津禹跟顾游视频的时候,顾游难得没有那么抵触,因为他想让贾元亮回去,然后被无情拒绝。
画面中的徐津禹看背景还在博恒办公室,“别想了宝贝儿,只让他跟着已经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顾游还在试图劝说,“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都互相认识,他一个外地人天天来我家,连过年都不回去……”岂不是引得人打听么,到时候问他这是什么人,他要怎么说。
徐津禹丝毫不为所动,“那就别让他在人前出现。”
“又不是地下工作者……”这不是加大人家的工作难度么,他还摆不了这么大的谱,顾游显然还不够甲方,“算了,还是我自己少出点门吧。”反正他最多去下师傅家里。
徐津禹见他情绪不高,又哄了句,“你不为我想想,放你一人回老家,你老家还有未婚妻呢,万一你突然跟你师姐结婚了,让我怎么办?”
“胡说八道什么,”顾游嫌弃的憋嘴,“我还念书呢,年纪也没到,根本领不证。”
“你还想着领证了,”徐津禹眼神透过屏幕都觉得危险。
“我是那个意思吗,你又胡搅蛮缠,”顾游恨不得这人现在就在他跟前,他好砸他几拳出出气。
“你们那里不是有年纪不够就先办婚礼先生孩子的事?”
顾游相当震惊,“这你都知道?”鸡婆山九龙镇这一带多个少数民族杂居,习俗也有点乱,很多村里或者镇上的年轻人只要不读书了,就年纪轻轻早婚早育,好多小夫妻娃娃都生了一两个了都还没有到领证年纪。
“呵呵,”徐津禹冷笑,就是因为顾游竟然有个未婚妻,他才连带着当地民风民俗一起做了调查。
当地人对婚姻的态度即传统又激进,完全秉承着自有逻辑,他可不得防着。
顾游难得心虚。
“不说了,你还在公司忙?那先挂了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刚说了几句就要挂?你是要出门?屋里有其他人?是你师姐还是你珂姐?你怎么那么多姐姐?”徐津禹越说眉头皱得越紧,连声追问。
“闭嘴吧你,”顾游放弃跟他争辩,将手机摄像头对准电视机,“我看电视呢,”
“正好一边看电视,一边陪我加班。”徐津禹抬头看向镜头外面。
杨助理搬过来一摞文件夹放到他面前,露出小半张脸,然后一份一份翻开让他过目签字。
“老板还要加班,”顾游看到杨助理,没好意思直接挂断视频,只低声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