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朝捧着手炉，也转身回了屋子。

她摸索着寻到床榻边，放下手炉，脱去外衣飞快钻进了被窝里。面向墙壁侧躺着，她轻轻说了声：“李慕然，谢谢你。”

而后也不等那边有没有回应，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幽暗的室内，只有一线银白的月光从窗缝中漏进来，像是被刀锋划开的夜色，静静地落在地上，也落在李慕然的脸侧。

那抹月光映在他的半边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鼻梁高挺，唇角微微勾起，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第二日清晨，雪寒川如昨日一样，准备去百花谷中看看情况。

拉开院门，墙角下又出现了那盆梅花树，底下依旧压着一本小册子。

他挑了挑眉，将梅花树抱进了院子，又翻开小册子看了看。

和李霜月的上一份册子一样，记的依旧是他布雪时需要对照的信息。只是今日的口吻与昨日相比，好像生疏了许多，连一开始的称谓也从她爱喊的“寒川大人”变成了“雪公子”。

他通篇读完，眉间透出几分嫌弃，“李霜月是没钱买墨么，写得这般简洁。”

他从袖中摸出几块灵石，随意摆在桌上。既然她帮自己做了事，是该适时给些报酬，免得她觉得是免费的差事，态度也敷衍起来。

若是这样，他还不如自己去。

只是不知道百花谷的物价如何，这些灵石她够不够用。

他思索着，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堆在旁边。

冰蓝色的灵石随意堆在桌面上，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许明朝进来的时候差点被晃瞎了。

“雪公子，我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没打扰你吧？”她指了指桌上的灵石，眼中流露出钦羡。

“辛小姐找我有事？怎么不见你兄长？”他往后摆了摆袖子，正要将桌上的灵石收起来。

许明朝三两步跑上前，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在做饭，我偷偷溜出来的，雪公子有没有兴趣一块吃？”

她需要灵石，得趁李慕然在忙将事情办了，不然若是被他知道她偷偷来找雪寒川，总感觉他会生气。

“没兴趣。”

“那行，能不能借我些灵石，我回瀛洲的时候再还你”，她顺势坐下，伸出手点了点桌上的灵石，“你钱挺多啊，不是说你们明镜山很穷吗？原来只是不露富啊！”

雪寒川扯了扯嘴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里有几分明显的嫌弃，“辛小姐堂堂瀛洲妖王的女儿，与你兄长出门不带灵石？”

许明朝已经将桌上的灵石一颗颗用手拨弄了过来，她一边划拉，一边数，“十颗就够了，我到时候还你。”

“我昨日还觉得奇怪，我被派往百花谷的事情，除了我父亲，再没人知晓。

“而父亲昨日与我说，明镜山与瀛洲是在三日前定下的你我二人的婚约，这婚约才定下不久，你就这么巧合的离开了瀛洲，出现在了这个与距离瀛洲路途遥远且与之毫无关系的百花谷……”雪寒川抬指轻轻叩动着桌面，桌面上出现一层又一层的雪白的冰霜，一圈圈往外蔓延。

冰霜扩散到许明朝手边，她迅速抬起手，差点就被冻死了！

“找你借点钱而已，不借就不借嘛，你怎么这么多事？”

“你这次出来，是为了逃婚吧。”雪寒川淡淡接上。

“逃……婚？”许明朝顿了顿，本来嚣张的气焰渐渐消退了下去。

雪寒川他说的好有道理啊。

辛兰和辛越离开瀛洲的原因不会真的是为了逃婚吧？

“怎么，被我说中了？”

桌面上的冰霜一层又一层地往外扩散堆积，慢慢结成了一层薄冰。

“需不需要我给瀛洲传个口信，让你父王把你们接回去，省得你们兄妹俩在外头过得如此拮据。”

“你也并不想娶我吧？”许明朝抬眼望向他，他姿态闲雅地坐在椅子上，眉峰微挑，似乎在等着她说下一句。

“与其被明镜山逼着娶一个从未见过面，脾气喜好大相径庭的人，你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我真的逃成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雪寒川笑笑，唇是微弯的，可眼底却一片冰芒，没有笑意，“你的想法很天真。即便你逃得了这次，可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你的身上有一日流着幽陵狼族的血，绝对臣服就是你不可更改的宿命。”

他这一番话，句句好似在说辛兰，可实际上，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明镜山未来少主的未婚妻，即便不是她，也会是她口中另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脾气性格截然不同的女人。

没有人问过他需不需要，想不想要。他们只在乎的从来只有明镜山，而不是他雪寒川。

他眼前好似出现了一片火海中的梅林，红色的刺目的火焰一寸一寸地吞噬他想守护的东西。

父亲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寒川，成大事者，不可耽于七情六欲，这些俗物无用，扰你修行，往后不要再种了。

他嗤了一声，“何必无谓挣扎。”

许明朝却不认同，“抗争未必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就怕逆来顺受惯了，连拒绝的勇气都会失去，彻底沦落成为一个没有自由的傀儡，这样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寒气顺着桌面往上蔓延，只感觉脖子上凉风飕飕的。许明朝低头，看见那层薄冰比开始又厚实了些。

雪寒川好似压抑着怒火，她这也没说什么吧。

总不能真的把她送回瀛洲去吧？

她还没完成任务呢顺利拿到冰晶花呢。

许明朝指尖引动出微弱的妖力，化出一根半指长的花刺，趁着雪寒川还没有大动作的时候，她缓缓站起身，抬脚踩住了自己的裙子，接着以一种十分夸张的姿势，以及十分拙劣的演技，一头跌进了雪寒川怀里。

她顺势揽住他的脖子，好似惊魂未定一般开口：“我方才踩到衣服了，多谢雪公子扶住我。”

挂在雪寒川脖子上的手还没来得及动作，许明朝忽然感受到背后传来汹涌灼热的热气，烫的她露在空气中的一截脖颈火辣辣的。

她下意识往雪寒川怀里靠了靠，手里捏着的那根花刺没来得及往下，只能死死地攥着。

她似乎听见雪寒川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而短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许明朝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正对上雪寒川低垂的目光。

两人靠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从远处看，仿佛亲密无间。

雪寒川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辛小姐，你兄长来了。”

许明朝瞳孔一缩，还未反应过来，雪寒川已经伸出一只手探向自己的颈后。

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凉，轻轻触到她的手背，随即一点点从她手中抽出了那根花刺。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花刺捏在指尖，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欣赏她的窘迫。

许明朝却顾不得去看那根花刺，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李慕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