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凌之果然醒了过来。

当她睁开眼的一刹那，被一阵白光晃得眼睛生疼，只能又闭了起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有任何响动之后，她又慢慢眯起眼睛，适应着周围的光线。

记忆中的铜镜摆在桌案的一角，与那“梦”中的方位别无二致，只不过更加精致。另一旁的香炉中已经燃尽的香灰还带着淡淡的檀香飘散在这小屋中。桌案上面的窗户紧紧关着，但是也无法阻止屋外的日光照射进屋中，打进来一片金色。简凌之抬手摸了摸眼前紫檀卧榻上的仙鹤雕花，才真正确认自己真的重生了。

“民国...”简凌之呢喃着自嘲道：“不熟啊...可恶。”

作为一名中国古代史爱好者，简凌之幻想过自己穿越到秦朝，汉朝，唐朝。但是对清朝以后的屈辱历史没有丝毫兴趣所以从来没认真学过民国史。“没有任何穿越者的优势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欲哭无泪。

这时，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简凌之连忙闭眼装睡起来。来人似乎端着东西，只能听到物体碰触在桌案上发出的声音。那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她床前，似乎是在观察，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简凌之拿出了毕生演技，假装自己刚刚转醒的样子，艰难地睁开眼，然后痛苦着皱了皱眉，还轻轻咳嗽了几声。

眼前人顿时喜上眉梢。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女孩，穿的是一身湖水蓝色的棉布袄子。这才让简凌之意识到，现在是冬天。

“少奶奶，您醒了？”少女提高了些音量，笑出了些眼泪。

简凌之判断不出，这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装出来的真情。初来乍到，她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我头有些晕...”简凌之装作头痛地抚了抚额头。

少女连忙在床榻边的水盆里投洗了干净的手巾，拧干后搭在了简凌之额头上。关心道：“少奶奶落水后高热不退，太太请郎中来看，说您...”说到这里，女孩有些哽咽，然后连忙背过身去擦干了眼泪，转过头又换上笑容说：“少奶奶吉人天相，吓死含笑了。”

简凌之有些动容，看着女孩的神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安抚了两句，试探性地问：“含笑...府上现在什么情况了？”

疑似名为“含笑”的女孩麻利地用手巾轻轻擦拭着简凌之的鬓角，一边讲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这已经是为丈夫服丧，“简灵芝”投井后的第七日，自己在头七的时候回魂了。事发当日，府上正还操办着大少爷的丧事儿，竟无一人发现大少奶奶不见了。只有贴身丫鬟含笑苦苦寻找，最后在井边发现了大少奶奶的绣鞋。估摸着她被捞出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府中掌事的是太太，碍着府中仆人都在，不情不愿地找人请了郎中来看，郎中说话含含糊糊，没说能活，也没说人已经没了。本想着这人投井后一两个时辰才捞出来应该是没救了，一起发丧了事，不想府上的二少爷非要出来插上一脚，说大嫂投井之事不祥，应该先请个大师来做法，才能入土为安。

“要说这二少爷也是留洋回来的。”含笑嘀咕着：“一说找人来做法事，倒是比老爷太太都上心。您说，洋人也信这些么？”

简凌之挑眉，随口问道：“二少爷去的哪个国家留学？”别是去的泰国吧，对鬼神之事这么热衷。

“好像是个什么很有意志力的地方...”含笑挠挠头。“要说这洋人的名字可不好记。”

“德...意志？”简凌之猜道。

“啊对，好像是这么个名儿。”

简凌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这二少爷几时回来的，还走不走了？”

“少奶奶您忘了么，是因为大少爷病危，二少爷才回家的。至于走不走，咱就不知道了。”

“啊...”简凌之摸摸头，对含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兴许是烧糊涂脑子了，好多事情记不清。”

含笑顿时又红了眼眶，张张嘴，最终只说出了一句：“您受苦了。”

简凌之拍了拍含笑的手背，触手可及的感觉有些粗糙，这是她对这个时代第一个真切的认知，稍微放松的心情又再次紧张起来。是啊，这是个吃人的旧社会啊。十五六岁正是要读高中的好年纪，这双握笔的手却只能用来干活伺候人。

既然是在这样的世界，就一定要把所有事情弄清楚才行，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简凌之撑着身体慢慢起身，含笑连忙在她身后垫了软枕，又捧了一盏茶过来。

她接过茶盏，想着在电视里看到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喝了一口。要说平时她也是喝茶之人，只不过这茶在她嘴里咕噜了两圈，实在没品出什么味道，只能饮驴一样的喝了半盏。当她把茶盏递还给含笑的时候，看到含笑有些吃惊的样子。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到。

“少奶奶...这茶，是给您漱口用的。”

“...”简凌之第一反应是想到小说里的暴发户在上流社会聚会时把洗手的水喝了的情节。她尴尬地舔舔嘴唇，干笑了两声：“哈哈...没事儿，我是真的渴了...”

看到含笑一脸担心的样子，简凌之遂岔开话题道：“含笑，你与我说说最近发生的事儿吧，别到时候我到了太太面前失了规矩。”

含笑点点头。“其实也没有比大少爷的事儿更要紧的了。前头老爷应付着外面生意上的大事儿，这前院儿就交给二少爷和三少爷操持了。后院儿太太管着，不过我前儿个听木樨堂的百合说，太太正给晚伊小姐说亲呢。”

“晚伊...”简凌之转转眼珠，猜想应该是这家的小姐了，遂套话道：“她才多大啊，就要嫁人了？”

“您忘了，晚伊小姐比大少爷小六岁，前俩月刚过完十六岁生辰啊。”

简凌之煞有介事地回道：“是啊，是大概这么个岁数，所以我才说这年纪也太小了，就要说亲了么？况且，大少爷刚走，白事还未操办完，就要办喜事了？”

含笑连忙打断简凌之的话：“少奶奶小声些，这话可不兴说出来啊。”

简凌之抿抿嘴，想到电视剧里那句“轻声些，难道光彩么”，竟有点想笑。

含笑不疑有他，继续道：“您也知道的，咱院儿一向不受老爷太太重视，大少爷身子弱，二少爷一直留洋在外，晚伊小姐自然没得依靠，对太太的安排除了顺从，又能如何呢。”

“我以前竟没看出来太太对晚伊有这心思。”简凌之继续套话道：“想来晚伊也不情愿吧。”

“太太又不是小姐的亲娘，当然是指望着小姐能赶紧嫁出去赶紧省心吧。”

原来不是亲母女啊。

“那，这二少爷回来了，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没说什么？”

“当然说了。”含笑压低声音道：“就在您昏迷那几天的事儿。二少爷一来是不满大少爷的丧仪，觉得简单了些；二来也对太太在大少爷办白事的时候去找媒人给小姐说亲很生气。毕竟两位少爷和小姐也算是打小相依为命过来的。晚伊小姐还好些，是咱府上唯一的姑奶奶。可两位少爷就不一样了，这次二爷回来，太太脸上可没有个笑模样呢。”

简凌之默默在心里捋了捋她套出来的线索：

一、原主的死鬼丈夫身子弱不禁风所以英年早逝，目前正在办白事；

二、原主丈夫也就是大少爷，有一个亲弟弟二少爷以及亲妹妹晚伊小姐，应该是打小没了亲娘，所以在这家里地位堪忧；

三、三兄妹关系应该是可以，起码跟继母关系都不太好；

简凌之稍稍松了口气，起码是弄清楚身边几个人的情况了。但是最关键的，“自己”为什么会投井自尽，却还是没有头绪。

“大少奶奶。”含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含笑去给您热上吃食吧，然后去请郎中给您看看。

简凌之点点头，由着含笑风风火火地安排，自己则继续靠在床头琢磨着以后的事情。

要说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有什么优势呢？第一要面对的就是这一大家子人。有社会阅历已经年满30的简凌之自信应该不会被这府上的人际关系牵绊住，兴许这老爷太太比真正的自己还大不了几岁呢。第二就是生活问题。倘若在这里待不下去，要如何在这个社会中生存，是她急需考虑的事情。历史的动荡是发展的必然，谁都无法改变。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办法在这个社会立足、挣钱。

“啊……原来早死也不能早超生啊……”简凌之在心中哀嚎着。

一起哀嚎的，还有她的肚子。当她闻到饭菜香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饿。

含笑说，因为她的身体尚未恢复，只能先吃些流食将就着。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经济情况的人家，但是当她看到那华丽的琉璃餐具时，使劲咽了咽口水，已经猜想出里面八成是燕窝这种名贵的补品。

“粥啊？！”简凌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只嚷出这两个字。

含笑颔首，有些委屈地解释：“咱院儿例银不多，大多都是大少爷贴补的。况且您不喜奢华……而且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醒，实在没有现成的食材好用……”

简凌之叹了口气，拿起勺子撇了一勺吹了吹，自我催眠道：“没关系，我的确生性简朴，大病初愈，喝粥是应该的……”她喝了一口，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遂又吃了两勺，烫到了上颚。

“少奶奶慢些用，小心烫。”

“诶，对了。”简凌之琢磨着方才含笑的话：“我从家里带的嫁妆都收在何处了？死过一次的人最是豁达，咱们不能总过这节俭的日子。你去把我的嫁妆找出来，看看有什么能典当的？”

含笑听了这话反而有些踌躇，最后在简凌之的催促下，横下心道：“少奶奶您果真记不得了么？也难怪，换谁都不愿相信的……”

简凌之听了这话，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没事，我受得住，你再提醒提醒我。”

“本来您嫁到咱府里，就没什么嫁妆，都是大少爷给您置办的首饰充了嫁妆。因为嫁妆不多，所以路家的聘礼也就少了些……”

“啊……”简凌之又喝了一口粥，手指摸过那精致的琉璃碗，安慰道：“那总也比一般人的日子富裕了。”

“您还真是宽心，这次大少爷的身后事，太太那边压根没出什么银子，都是少奶奶您把首饰拿去典当了才换了些钱。您入府这光景攒的钱也都搭进去了。”

简凌之放下手中的勺，不死心地继续安慰自己。“那总归还有聘礼吧？”这家人再不待见自己，终归是大少爷的正妻，总不能一分钱不出就要人吧。

含笑此时跪在简凌之腿前，将手抓住简凌之放在桌上的左手：“可是您已经把聘礼里面的地皮让给您娘家兄弟了啊。”

咔嚓嚓。

简凌之感觉听到了一片惊雷声。

“含笑……”简凌之不知是哭还是笑，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晴天霹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