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廷轩不禁一笑,介绍道:“这是舍妹,杜廷松。”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敲了下杜廷松的额头:“小妹,这位是林随医仙。”
蓦然回神,杜廷松脸上腾地一热。她连忙低头,既欣喜又哽咽,拜道:“多谢仙尊救命之恩。”
杜廷轩道:“小妹,这些天辛苦你了。母亲已经好了很多,你快去看看她吧。”
想起母亲,杜廷松一颗心复又悬起。
母亲感染怪病后,她一直从旁照顾,未有一刻松懈,直至今晨累倒昏迷,方才才自昏迷中醒转,醒来后,便听到了母亲侍女阿英带来的好消息。
哥哥从太冥山间带回一医仙,那医仙治好了母亲。
太好的消息,好的就像美梦一般。
杜廷松不敢信,生怕这就是一场梦。
梦醒,仍旧是苦受病痛折磨的母亲,仍旧是太冥山间生死不明的哥哥,还有无能为力,只能在家中苦苦等待的她。
如今,亲眼见到仙尊,杜廷松心中终于安定了不少。
……这样的仙人,一定不可能是她梦中凭空捏造出来的。
想到母亲,杜廷松带着泣音,含糊地“嗯”了一声。
泪水如珠般滚落,她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脸,视线朦胧地,再一次郑重拜道:“多谢仙尊救命之恩。”
说罢,杜廷松便向弄月堂里跑去,赤红的裙摆飞扬如凤羽。
将跑到杜蘅屋外,杜廷松忽然记起了什么,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弄月堂门口,仙者缥缈出尘的背影刚好跨门而出,如云如雾的衣摆无比曼妙地自她眼底划过。
是……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这位林随医仙,如此眼熟,好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摇了摇头,杜廷松着急去看母亲,并未多想。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杜蘅屋中。
另一边,蜂飞蝶舞,穿过丛丛俏丽花草,便是暗香浮动的摘花堂。
杜廷轩将人带到后,垂首道:“请仙尊先在此处安歇,稍等片刻,我便遣人将地舆图送来。”
说罢,他恭敬一拜,悄然退下。
花木扶疏,姜忘走进屋内,静坐于床榻之上,闭上眼,开始调纳吐息。
灵澈仙气由内而外地散出,顺着经脉游走,笼罩全身,发丝与衣衫皆无风自动,翩然翻飞。
片刻后,身体便好转不少,他再度睁开眼来。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姜忘静了一瞬,而后伸手,挽起左臂的衣袖。
颜色滢白的小臂上,深蓝色的兰花仍旧妖妍靡丽,诡艳生动。
颜色与形状皆未改变,位置却变了,微不可见地向上偏移了些许。
果然,这朵兰花并不简单。
姜忘垂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那朵兰花。
形似兰花的蝴蝶,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方才杜廷轩所提及的神魂复原阵所需的阵灵——织兰蝶。
他既曾入东海无归地折织兰蝶,那么他手臂上的这朵兰花,会是织兰蝶吗?
织兰,织魂,魂痛……
眉轻颦,姜忘心想:若是织兰蝶,那会与他神魂深处原因不明的魂痛有关联吗?
若有,关联为何?
缺失的记忆太多,他无法靠这些细碎的线索推演出任何结论。
关于蛊虫,姜忘倒是记得有一本书。
那本书,来历不明,著者不清,其中所记载的内容全都关于蛊毒之术,妖邪诡异之至,离奇骇人至极。
他应是熟读过这本书的。
但,正如他大多数遗失的记忆一般,他只记得有这么一本书,连书名为何都记不起来,更不必说书中记载的内容。
稍加回忆,灵台便如万针穿刺一般,泛起无比尖锐的剧痛。
此时若还不停止,这股刺痛便会自灵台迅速地蔓延至全身,甚至于由表及里,侵入经脉骨骼,伤及五脏六腑。
他的失忆必定不是意外,那么是否也意味着,封锁愈深的记忆,对他而言也愈加重要呢?
这一次,姜忘没有轻易放弃回忆。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同什么对抗,或许尝试到最后仍是徒劳,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一边忍耐着愈加剧烈的刺痛,一边竭力回忆。
只一会儿,他身上便出了一身冷汗,人也止不住地颤抖。
鬓边发丝被冷汗濡湿,冰绿的眼底也仿佛被水雾浸透,视线不禁有一瞬模糊黑暗,喉间泛起血腥味时,他才终于闭上眼,截住所有思绪。
静了许久,他才再度睁开眼来。
涣散的目光才重归清晰,姜忘眨了眨眼,长舒了口气。
这一次,他赌对了,封锁的记忆终于被他撬开了些许。
那本书名为《异蛊经》。
他想要的答案,或许就在这本《异蛊经》中。
虽想起了《异蛊经》,可具体能在哪里能寻到此书,他却不知。
好在,也并非一点方向都无,他隐约记得,藏书之地与仙盟有关。
想来也该如此,这样危险诡谲的书,若任由修士传阅,不知会惹出多少祸事,掀起多少滔天巨浪。
自是放在仙盟内部,严加看管,最为妥当。
思及至此,姜忘不禁一怔,忽而想起了那冷雪屠城的罪魁祸首,正是前任仙盟副盟主巫衡。
有这样的副盟主,前一届仙盟必然完全背离“仙”之一道。
那么,现如今这届呢?
姜忘对现今这届仙盟毫无记忆。
既不记得当今仙盟盟主是谁,也记不起仙盟具体由哪些人组成,更不记得他在仙盟之中是何身份。
但既然他四百年前愿为仙盟驱使,赴景国解巫毒,失忆之前又如此信赖仙盟,当今仙盟,应与他志同道合。
放下衣袖,姜忘转而抬起手,按住心口。
掌心之下,是他的心脏,正在砰砰跳动。
方才他为杜蘅修魂净魄时,心脏意外地绞痛不已,甚至还吐了一口血。
感受着心脏跳动,姜忘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
关于医理,他在太冥山间时便全数记了起来。若非如此,他不会答应杜廷轩来替杜蘅看病。
杜蘅乃火、土、木三灵根修者,五行总体上属土,恰与他的五行灵根相冲相克。
寻常土系修者若任由木属灵力流入经脉,轻则经脉破碎全身瘫痪,重则灵力紊乱暴体而亡。
原本相冲相克的修士之间是绝不能互输灵力的,是故医谷才有十二位医仙,五行俱全。
然而他身为医修,熟习一门心经,名曰去芜存菁。
去芜存菁经一共九层,习得大圆满,便能视五行规则于无物,将天地灵气皆纳入自身,转为所用。
这样一来,他既能无视五行限制替人疗伤,灵力更自天地而来,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灵力既生生不息,那么他的吐血就绝非因灵力枯竭,反噬经脉,伤及肺腑所致,而是不知为何,伤及心脉。
姜忘想不通的正在此处。
修魂净魄用的是灵力,他怎会伤及心脉?
更何况,就算他用的是魂力,杜蘅不过元婴期而已,以他的修为,再净化千万个元婴期也无碍。
既想不通,不若亲眼看看。
指尖莹光点点。凝出魂丝,姜忘找准位置,将魂丝隔着衣物刺入心窍。
魂丝一寸寸地穿透血肉,他心间的一切也都随之显现在灵台之中。
很快地,姜忘便发现了不对。
他心窍深处,有一块血肉包裹着什么东西,其上有极其精细的咒术遮掩,十分细微,也十分隐蔽。
设计精巧的隐匿咒,但于姜忘而言并不难解。他仔细观了一瞬后,便以魂丝为笔书下了解咒之法。
书完,浅淡的灵光四溢,掩藏在血肉之中、咒术之下的东西,也顿显其形。
姜忘看得十分清楚。
蜷缩于他心窍间是一尾小蛇。虽为蛇形,却散发出蛊虫的气息。
不仅是蛊虫,还是一副子母蛊,如今蜷缩在他心口的,正是母蛊。
……子蛊在谁身上,不言而明。
他并非因修魂净魄而伤及心脉,而是因母蛊替子蛊承伤,反噬于他,才骤然吐血。
怔了怔,姜忘将心窍间的咒术还原后,才抽出魂丝。
原来如此。
此一事,也正好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眉心轻颦,转瞬间,姜忘又想清楚了几件事。
也又多了一些疑问。
正此时,耳旁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透过笼罩着整座杜府的神识,姜忘看到一青衣女子正拿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水晶球走进院中。
她很快便走到了屋内,见了姜忘,捧起水晶球恭敬拜道:“拜见仙尊,这是仙尊所需的地舆图,公子遣我送来。”
将水晶球交给姜忘,侍女便欠身退下。
手执水晶球,姜忘向其中注入灵力。
下一瞬,他识海中便浮现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地舆图,色彩鲜妍,标注详尽,高低起伏,一目了然。
姜忘最先望向了东方。
从杜廷轩方才的话中,他已经知道东边有个混沌海,混沌海里有座无归地,而无归地之后则为神魔冢。
此三个地点,都在东边,或许其中的一个或多个,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除此之外,玄洲岛的东边还有一座沧海岛。
沧海岛,海外六岛之一,乃精怪、群妖、仙兽之岛,比其余五岛加起来都大得多,仅次于不周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