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中了蛊毒,导致神魂不稳,鬼体溃散。现如今又被仙剑一剑穿心,压制鬼气,禁锢神魂。
鬼修逃不得,避不开,只得任由仙气一寸寸地侵染封印神魂。
气劲翻涌间,他兜帽滑落,露出一张白发红眸,邪气四溢的脸,面容因痛苦而极度扭曲。
渐渐的,鬼修身上的邪气消散殆尽,眼中猩红逐渐褪去,转为了琉璃一般浅淡的棕色,披散的白发变为纯黑,那身黑袍也变成了纯白高洁的天衣。
他恍若初醒一般,痛苦地皱起了眉,茫然地望着怀中的姜忘。
“念之,你怎么了?”
他伸手,似乎想替姜忘拭去唇间溢出的鲜血,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怔了怔,轻声道:“我怎么了?”
他低头垂眸,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捅穿自己心窍的剑。
是随心剑。
身着天衣的佛者眉目茫然而又痛苦,满是不解地问:“念之,为何杀我?”
姜忘将剑刺得更深了,涌入鬼修体内的仙气也一时间纯净磅礴至极。
他淡淡地讥讽道:“你的伪装真得很拙劣。”
鬼修瞬间又变回了纯黑,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姜忘衣袖,绷起的青筋一如主人般怨恨不甘。
血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姜忘,鬼修声音嘶哑凄厉,无比阴冷怨毒地道:“姜忘,你不是好奇四百年前你为何没能杀了我吗?这一次你同样杀不了我。而厉鬼,无论天涯海角,都会永永远远地纠缠上曾经杀过他的人!”
身躯愈来愈淡,他最终化为一颗纯黑舍利躺在姜忘手心。
悬在半空中的鬼脸莲花灯于一刹间灰飞烟灭,地牢好似幽冥,重归黑暗死寂。
地狱链虽然没用,阴水牢却确实阻碍了灵力循环,勉强杀掉持心,姜忘枯竭的灵力连随心剑都维持不住。
随心剑刹那消散,握着纯黑舍利,姜忘身体一软,便要再度跌进阴水池中。
意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他跌下去的瞬间,竟落到了一分外清香柔软的怀抱中去。
与其同时,阴水牢里竟忽然飘起了曼陀罗花雨。
清净莲香徐徐飘散,阴煞幽冥之气顿散,水中忽然有无数散发柔和光晕的清圣莲花盛开,清丽脱俗,万妙香洁。
恍然一瞬,半空中好似有白鹤凌空,孔雀飞舞,妙音鸟盘旋。
花雨不歇,法音不绝,如此阴森邪恶之地,竟也于刹那间微妙严净了起来。
鼻尖萦绕着一缕清浅淡雅的莲花香气,姜忘费力地睁开眼,低声道:“明殊……”
“是我。”
源源不断的佛力顺着菩提契涌入姜忘神魂,方才还冰冷剧痛的身体顿时好转不少。
有充足的灵气,姜忘身体便会自发运转,疗愈受创的经脉、肺腑、神魂。
明殊抬手,为姜忘施了一个清洁咒,洗去浑身血污后,才开口道:“念之,之前你被困在持心构筑的虚世中,我感受不到你的气息。直到持心身死,虚世破裂,我才能顺着菩提契找到你。”
说话的同时,佛者柔软的手按在姜忘心口,清圣的佛力涌出,净化着仙者心窍处残留的鬼骨剑腐气与冥气。
熙怡的面容出尘圣洁,佛者带着浅淡的悲悯,轻声道:“念之,你伤得很重。”
身下的黑莲花台已变成了纯净的白莲花台,阴水也不再是阴水,而是佛前七宝池水。
神情舒展许多,姜忘松了口气。他握住明殊柔软温暖的手,捡了最要紧的事道:“明殊,我失忆了,忘了很多事,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确实伤得很重,此时没有身处险境时那一口心力支撑,说话很慢,断断续续。
明殊伸手,抵住自己眉心,自灵台抽出一道纯白灵光后,轻轻地送进姜忘眉心:“念之,我将我的记忆分你一份。你伤好后再观之,到时或许能想起什么。”
姜忘低声问:“彼时太冥山间,是你唤我我才能醒。明殊,你可知我进太冥山到底所为何事?接下来又有何要紧事要做?”
眉心微颦,佛者静了静,再开口时,柔和的声线中带着浅淡歉意:“念之,我并不知你进太冥山所为何事,也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你离开前,只告诉我你要做一件极重要的事,如有意外,请我助你一臂之力。”
明殊也不知情。
姜忘一怔,不由心想:他到底要做什么事?竟连明殊也不能告诉?
此时此地,并非细思的时候,姜忘没愣怔太久。他将手中黑舍利递给明殊道:“有劳你超度亡魂了。”
明殊收好黑舍利道:“分内之事。”
“不用替我疗伤了。”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姜忘一边说,一边想要坐起。
明殊却未松手,仍把他按在怀里。
佛者庄重但也柔和的声音响起:“念之,你需要休息。”
“我……”犹豫了一瞬,姜忘没再坚持,身体顺从地软下,再度躺回佛者怀中。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玄洲发生了很多事。”
言简意赅地将自太冥山间醒来后所发生的事告诉明殊,姜忘问道:“明殊,我只依稀记得仙盟阵法极难破坏,却忘了其中具体原理。”
明殊似也有些意外,缓声道:“仙盟靠仙台管理天下诸国、诸派、诸世家。这世间共有数万座仙台,分日、月、星三类,月、星仙台不计其数,而日仙台只有十二座。海外六岛一岛一座,不周大陆上,连山、巫山、薄山、钟山、北冥山、不周山六山六座。”
“此十二日仙台,并非仙盟所立,而是上古诸神所设,意在于神魔大战时保护诸神据地,防御天魔进攻。日仙台上所设阵法均为神阵,名曰上古无量阵,集传送、防御、传讯、杀伐于一体。天下共有十二枚不周仙令,传送、防御、传讯阵法都只需一枚不周仙令开启,而杀伐阵需要四枚。
“要想使玄洲与仙盟断联,必须要毁掉上古无量阵,而能毁此阵法者,境界起码得在玄仙之上,且是极擅阵法之人”
姜忘问道:“明殊,你有怀疑者吗?”
明殊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无。关于此事,我会告知仙盟。但传送阵法被毁,仙盟派人也只能乘天船而来。玄洲地界偏远,就算最近的仙盟来此,也起码需要七日以上。”
七日。
那仙盟定然来不及阻止宣皇屠城。
头有些痛,姜忘闭上眼,在想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其实已无需思量。他的失忆显然是他没预料到的变数,不该发生的事不会发生,那么既已发生,就不能忽略,遵从变数为上。
转瞬就做好了决定,他对明殊道:“我会去宣国,查清此事。”
明殊:“好。”
说罢,明殊抬起手,掌心立刻现出一截开着花的如意果树枝。
他将如意果树枝放进姜忘怀中,轻声道:“此去艰难,念之,我将这一截如意果树枝赠你,或许对你有用。”
如意果树有相有形,但又如幻如化,只有得悟无上般若智慧的才能触摸到此树,并随心所欲地发挥出如意果树的用途。
果然,虽为有形之物,如意果树却并不需要有形空间收纳,姜忘心念一动,那截如意果树枝就消失不见了,但冥冥之中,又与姜忘因缘相连。
“睡罢。”话已说完,明殊伸手,点住姜忘眉心。
一道佛法落在姜忘灵台之上,正是菩提宗的止观之术。
所有思绪瞬间湮灭,一股宁和安详的倦意转瞬袭来。
他失去意识前,听见佛者最后说道:“景皇来了。我会把你交给他。念之,放心,你在他那里会很安全。”
紧接着,姜忘便闭眼,刹那间陷入安眠。
莲台之上,明殊将姜忘抱起,足踏白莲,行至岸边。
果然如他所说,下一瞬,景皇李惟就带人赶到了阴水牢。
乍见明殊在此,景皇不由诧异,愣怔一瞬后,才赶忙恭敬道:“见过菩萨。”
明殊道:“我已让妙无陷入安睡。他两日后会醒。这两日就劳你照看。”
景皇小心翼翼地接过姜忘道:“菩萨言重,能照顾妙无仙尊,是我之福分。”
明殊又道:“玄洲岛上诸事我会传达仙盟。令弟乃是被我菩提宗叛徒所害。造反谋逆非他本心。他之生魂我会超度,也望你为他正名,好生安葬。”
景皇闻言不禁面露悲伤,叹声道:“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多谢菩萨提醒。”
翻手,佛者化出一枚纯白色的舍利子:“仙盟动向,我会随时知会于你。”
接过舍利子,景皇恭敬道:“多谢菩萨。”
诸事已毕,最后看了一眼安然入睡的姜忘,明殊神魂化光离去。
此地乃东二十四城一无名深山的地下。景皇本也是得明殊菩萨佛音传讯才能寻到此处。他来时便望见了山外死气沉沉的一众阴尸,更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排的宁王。
哀伤地叹了口气,景皇随即传令士兵,将这些尸体全都带回都城安葬。
仙者应当不惧阴冷,但走出地下洞穴时,景皇还是脱下披风为姜忘盖上。
夜已尽,晨光微熹,他抱着姜忘乘上仙鹤,先行返回了折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