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在一方温泉之中。
水雾蒸腾,热气翻涌,姜忘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早已将姬恪从地狱洞中救了出来。
……他方才的梦,已是五百多前的事了。
同上次醒过来时一模一样,他一睁眼便对上了姬恪的视线。
仍旧是白发红眸,人身蛇尾,穿着鲜红的寝衣。
他倚在姬恪胸膛,姬恪的手环着他的腰,把他圈在怀中。
姜忘看向自己,雪衣、散发,也仍然是之前那般模样。
手腕上的黑红线好似极细的小蛇,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一圈后,又有一截垂下,蜿蜒地漂浮在水面之上。
唇瓣与舌尖都有些痛,火辣辣的,麻木酸胀。不用想,便知他昏迷时姬恪做了什么。
除此之外,身上其他地方倒都还算清爽,没有什么不适反应。
他醒来后,梦里那股缠绕在五脏六腑之间的剧烈痛感就荡然无存。而经脉内,隐隐有姬恪的灵力气息,微弱地循环着,保护着他的经脉肺腑。
姬恪面色仍是冰冷的,但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什么,见他醒来,有些生气,又有几分如释重负地道:“师尊,别再尝试了,你冲不开封印的。”
……冲开封印。
纤长的眼睫垂下,姜忘缓慢地眨了下眼,这才记起自己昏迷之前的尝试。
无论封印原理如何,冲开封印的原理却都一致。那就是积蓄灵力冲击关键穴位,只需一点突破,便能引外界灵力进入身体,从而冲破剩下的封印。
这点上,姬恪两次输来的灵力也帮了他大忙。
但理论是理论,现实却很难办到,往往只会因过度尝试而震裂经脉,乃至震伤五脏六腑。
这也是他吐血昏迷的原因。
静了一瞬,姜忘突然问:“为何不直接毁了我的经脉与神魂?那样岂不是一劳永逸?”
似乎是气笑了,姬恪脸色十分阴沉地道:“师尊,你是在教我如何虐待你吗?”
姜忘:“我只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面容有一瞬僵硬,姬恪突兀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冷道:“你怎知我不会?我只不过是现在还未动手而已。玩物总是要慢慢折磨才有乐趣,不是吗?”
姜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平静的眼神,带着浅淡的探究与思量,完全不似上次那般冰冷彻骨,锋利无情。
姜忘清醒后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复又柔软了起来,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推开他。
意识到这点,竟让姬恪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从今往后,姜忘再也不会给他半分好脸色看了。
“呵,”心魔突然在他识海中冷笑了一声,怒气冲冲地道,“姬恪啊姬恪,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在乎他的好脸色?!只要我们的计划成功,他眼中便只会有你一人,除你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你怎会这般心慈手软,你……”
恍若未闻,姬恪已能熟练地屏蔽了心魔的话。
姬恪怀中,姜忘望着淡粉色的温泉水,若有所思。
他有无对姬恪撒谎暂且不明,但他这个徒弟,真是一点都不诚实。
姬恪不想杀他,也无意折磨他,无论出于爱还是恨,姬恪最想从他这里得到的是他本身。
他身上的黑红线,应是一种以血为媒介的傀儡控制咒术,所以姬恪每次亲他时都会咬破他的唇,舔掉他的血,再强迫他喝下自己的血。
这黑红线原本只连在了他经脉上,但此时此刻,姜忘却感觉到它似乎又往深处延伸了几寸。
如果不加以控制,这黑红线定会自他的经脉侵入骨血,然后就是神魂。
最终,他会彻底沦为姬恪的傀儡。
……丧失自我,心甘情愿的傀儡。
黑红线由经脉入魂,现在已达骨肉,所以他的骨肉很痒,本能地想要亲近姬恪。
或许也不仅因为黑红线。
温泉中也燃着那股分外浓郁的异香,与他在红玉床上时闻到一模一样。初时他并未闻出这是什么香,入梦一遭后才突然记起,这是烛龙骨香,还夹杂着一点鬼嘤花与魑蝉草,最后,还有一些姬恪血的味道。
这四样东西,皆能迷魂软魄,混沌神智,还有一定迷情魅惑的效果。
异香与傀儡丝,再配合姬恪的血,还有这方不同寻常的温泉,便能让他完全为姬恪所掌控,从身到心,一步步沉沦,既反抗不得,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观他现在的症状,这方邪术最多只需要半个月,最少十天,便能咒成。
十天。
他想起,明殊曾说过仙盟七天内能抵达玄洲岛。
思及至此,姜忘问道:“我昏了多久?”
明知他的用意,姬恪静了一瞬,还是如实答到:“一夜。”
姜忘闻言,复又垂眸不语。
有那迷魂软魄的异香,他只醒来不过一会儿,便又身体湿软乏力,异常困顿。
越想集中精神,他便越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脑袋一点一点地倚着姬恪胸膛,纤长的眼睫都快阖住,姬恪本以为他就要这样再度睡着了,却听见姜忘声音很轻地问:“泡完温泉去哪里?”
好似出游踏青一般的问法,姬恪闻言不禁一怔,旋即冷笑。
他是否真的表现得太过心慈手软,竟让姜忘没有一点阶下囚的意识,连这种话都问得出?!
脸色蓦地一沉,姬恪无比危险地问:“你还想去哪儿?”
浑然不觉,姜忘竟还真的答道:“我想出去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
姬恪:“我好像说过?除了那张血玉床,你哪儿都不能去。”
姜忘轻声问:“你陪着我也不行吗?”
“……”一瞬沉默。
静了半晌,姬恪才警惕地开口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姜忘似乎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只自顾自地低声道:“……头晕,好难受。”
柔软的脸颊贴着他胸膛,与此同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淡淡的清香传来。
姬恪向下望去,怀中人秀长的眉微微颦起,脸颊粉扑扑的,唇畔上还有他咬出的伤。
“……”
看起来的确很难受。
顿了顿,姬恪最终还是伸出手,将人从温泉抱起。
或许是意识已然模糊,姜忘这次竟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依在他胸膛,仍不放弃,很执着地低声道:“散步。”
“……”嘴角不受控地勾起,姬恪一边往岸上走,一边无法自抑地愉悦道,“知道了。”
这方温泉其实就在血红冷玉床之下,他本可以直接传送到血红冷玉床之上,但出于某种目的,施完烘干咒后,他还是抱着姜忘,一路慢慢悠悠地,从地下走到地上。
到了血红冷玉床前,姬恪才有些不舍地将姜忘放下。
未曾想,身体湿软乏力,姜忘竟连坐都坐不住,一离开他就软软地往下倒去,差点摔在了床上。
还是姬恪输了些灵力后,姜忘才终于能自己坐好。
打了个响指,姬恪便把蛇尾变回双腿,并在一阵灵光环绕中换好了衣服。
但对姜忘,他只是把姜忘的衣服变出来,一件一件地摆在血红冷玉床上。
最先是罗袜。
他抓过姜忘的脚踝,放在自己膝上,垂下眼眸,十分认真地帮姜忘穿起了柔软清凉的罗袜。
似乎是动作间弄得姜忘有些痒,他刚将足趾套进罗袜,手掌便被姜忘轻轻地踢了一下,那罗袜复又滑了下来。
握着姜忘脚踝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姬恪另一只手惩罚般地拍了拍那柔软的足心,十分愉悦地命令道:“师尊,不要乱动。”
姜忘竟真的没再动,被弄得很痒的时候,也只足趾微微蜷缩。
穿好罗袜后,姬恪又翻手,用灵力幻化出一条细长的小蛇。
那小蛇爬上罗袜,冰凉的蛇身蜿蜒地盘绕一周,最后口衔尾,牢牢地锁住了那纤细的足踝。
“里面有我一缕神识,”姬恪又捏了捏姜忘脚心,他将姜忘搂在怀中,一字一句,分外危险地道,“师尊,你最好只是散步。”
接下来是穿衣。
姬恪变出来的衣裳并非姜忘原本那套纯白色的仙衣,而是一套绯红色的宫装,天边云霞一般,鲜艳夺目,绮丽无比。
他不知姜忘究竟有没有看出来,此宫装乃宣国皇后所着之嫁衣,衣上绣上了只有帝后才能穿戴的星辰纹样。
但姜忘对此衣物并无什么意见,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任由姬恪为他穿衣。
宫衣繁复,层层叠叠,好似流云一般,但也不失轻薄飘逸,清凉柔软。
姬恪一件一件地为姜忘穿好,再系上一条红玉石与各色珠宝编织垂坠的腰带,最后则是一件淡红色广袖纱衣,和柔软顺滑的披帛。
足足穿戴了半柱香,他才将这套宫装完全穿在了姜忘身上。
穿好后,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之上静坐着的姜忘,视线从眉心开始,缓慢下移。
红色,滚烫如岩浆般炽烈灼热的颜色,穿在他师尊身上却不显任何温度,仍旧是那般清冷锋利,疏离淡漠,却如欺雪胭脂,将那本就精致的五官衬得更秾艳昳丽,清姿滟滟。
既清又浓,既热又冷,柔软而又锋利,无情又似有情,愈加矛盾的气质。
另有一股姬恪无法形容的气韵,透骨而出,宛若天成,无论陷入何种危险境地,妄图用何种手段摧折破坏,都无法损其半分。
远比皮相更惊心动魄,举世无双的美。
姬恪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转瞬间想起了许多事。
许久之前,他曾在魇境看他师尊穿这身鲜红嫁衣。
果然,不及真人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