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呤。”
墨绿色的香水店店门被推开,开合的动作惊动了门框上挂着的黄铜铃铛,它尽职尽责的提醒它的主人有人出入。
一个墨色长发的东方男人出现在门后,右耳上带着一个朱红色流苏耳坠,他符合西方人对于遥远东方的所有美好的幻想。
此刻他烟青色的眼睛里满是畅快,如画一般的人瞬间拥有了无边的生机。
“就该这样,我跟你说,就得给他们家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大小王!天天哼来哼去的,瞎子听着了还以为你家养了两头牛天天下地不给食吃呢!我跟你说——”
最后的“说”字在异国的风中被无限拉长,恍恍惚惚飘进江明诣的耳中。
江明诣听丝毫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扯着嗓子喊:“颜颜,颜颜?颜颜——颜颜!”
她在这边喊,隔了半个地球的颜叙丞在一个穿灰色运动装的男人身后后面死命地追:“你给我站住!”
那劫匪看起来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腿长得长,手也长得大,几乎每路过一个人就会抢走对方的手机、项链、手表等等,这么多东西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越来越多的人追在他身后一边骂一边喊。
听着杂七杂八的叫骂声,颜叙丞才想起他不在国内,赶紧转变了语言系统:“Stop!Don't move!”
一群人浩浩荡荡追着转了个弯,颜叙丞身体素质一般,大学体测都是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个及格,此刻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正往这边走的华国人:“哥们!拦住他!”
路知谏走的好好的,看见一堆人往这边跑,正要避开就听见熟悉的语言,人都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衣摆飞扬,挺阔的大衣面料与冷空气摩擦,发出类似天鹅振翅的声音,跑在最前面的外国男人一眨眼就躺在了地上。
“哄”的一下大家都挤了上去找自己的东西,一个左耳耳垂上汩汩流着血的白人姑娘冲上去一把把自己的蓝宝石耳坠抢回来,最后不解气的在倒在地上的抢匪身上用穿着细高跟鞋的脚狠狠踩了两下,才冷哼着走了。
虽然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不少,但是得益于江明诣还在像个人机一样盲目的喊“颜颜”,颜叙丞迅速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他赶紧把手机拿到耳边,一边退出人群一边说:“我在呢,我在呢,事情有点复杂,我一会再跟你说。”
他挂了电话,看向旁边的路知谏,感激道:“谢了,哥们,你真是帮大忙了,今天要是没有你我的手机铁定就没影了,我请你吃饭吧。”
路知谏不适应和陌生人离得太近,他往旁边错了一步,“不用,我也只是恰好路过。”
颜叙丞一心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并没有发现他遇到的同乡的无措,只把这当成习惯性的推辞,跟着往前了一步,热情道:“怎么能不用呢?你也太谦虚了!说起来,你的身手真好。”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下就给这个抢劫犯放倒了,干脆利落,我都没看清,你可真厉害,遇到事了还得是咱们同胞靠谱啊,要我说,这国外治安也太差了……”
路知谏不擅长应对这种热情又自来熟的人,听着人家喋喋不休的夸自己,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刚要谦虚几句,颜叙丞又开始换话题说起治安了,打断别人说话不礼貌,路知谏只能安安静静地听。
直到说的话足够抒发内心的情绪,颜叙丞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伸出一只手:“说了大半天我还没自我介绍呢,你好,我叫颜叙丞,京畿人。”
这下终于到路知谏的部分了,他握上颜叙丞的手:“我叫路知谏。”
颜叙丞握着路知谏的手丝毫不见外:“哦——路知谏,哪个路,哪个知,哪个谏?”
相反,路知谏看起来有点无措:“道路的路,知道的知,谏言的谏。”
十年前背的古诗文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颜叙丞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句诗:“是不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路知谏笑了一下:“倒没有这么深刻的含义,我父母只是希望我能够谦虚地听取别人的建议。”
“意义都是人赋予的嘛,你的名字意义也很深刻啊。”颜叙丞烟青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吧,你跟你的名字一样谦虚,还特别热心,乐于助人。”
路知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小到大他遇到的人都比较安静,圈子里的人都是一句话里藏着三句,很少有人像颜叙丞这样直白地夸人。
“我知道一个特别好吃的餐厅,你想去吗?”
“好。”一有他说话的空子,路知谏就赶紧说,免得又插不上嘴。
颜叙丞本来以为他还会拒绝,因为他看着有点害羞,没想到这么干脆地答应了,顿时兴高采烈地就要带路知谏去:“那我们走吧。”
对上颜叙丞笑意盈盈的脸,路知谏才反应过来他都说了什么,“不,抱歉,我——”
颜叙丞疑惑地看着他,烟青色的眼睛一场烟雨后被薄雾笼罩着的山,让路知谏平白联想到老家的山与水:“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是不知道怎么就是说不出口,他提起一口气,“没什么,我们走吧。”
“好!”
路知谏跟颜叙丞一起走在异国他乡的路边,铁灰色的风向标随着风的方向一会往北转了一点,一会又转回来,有些生锈的中心轴传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路知谏看了一眼在风向标上好奇的咕咕叫的鸽子,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跟一个陌生的,一小时前刚刚认识的人一起吃饭。
颜叙丞并没有他的局促的别扭,他自在的很,亲切又随意,“你是来旅游的吗?”
“嗯。”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太简单了,显得很生疏抗拒,努于是力从刚刚走神的脑子里找一点话出来,“我听说F国的气氛很悠闲,想出来放松一下。”
颜叙丞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连连点头,一幅深以为然的样子:“可不是嘛,我之前去实习,一下子就被吓退了,我那个科室特别忙,每天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九点,有的时候我还得值夜班,我勒个我勒个啊,第二天脑袋都要炸了!”
路知谏比起表达更喜欢倾听,他在他的朋友们中间大都是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很多人喜欢和他说话,因为他真的很认真的听。
褐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颜叙丞,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睛偶尔会随着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惊讶的睁大一点,在不知名的人看来,他们就是多年的好友。
“然后我选择了继续深造。”颜叙丞讲完了自己短暂的工作史,并以漫长的学习史作为结尾。
路知谏听了一路现在已经不紧张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快就和一个人熟起来,他们经过一个停满了鸽子的喷泉广场,广场上有戴着铁灰色帽子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喂鸽子,让路知谏无端想起来刚刚的风向标。
“所……”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微不可察的音节就被颜叙丞激动的声音打断了,只见他兴奋地指着前面,顺滑的黑色长发随着他猛然转头看路知谏的动作扬起,又在重力的作用下回落,在空中留下一道无形的弧线,像蝴蝶的第一次振翅。
“看!我们到了!”
路知谏熟练地把话咽了回去,感受到他的快乐,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那我们走吧。”
“好。”颜叙丞的声音不知为何声音变得轻下来,尾音像悠然的云朵,不知名的兴奋重新回到颜叙丞的身体里,纯粹的快乐再次占据他的全部情绪。
大概是额前的碎发有点长,被风吹进了眼睛里,他眨了眨眼睛。
也许在店门框上挂一个铃铛是这里的特色,这家店里也有一个铃铛,门推开,它发出清脆的“叮呤。”
铃铛声很清脆,在喧闹的餐厅里就像夏日的一缕清风,不仅不会泯然于众,恰恰相反,它轻而易举地叫来了柜台前的店主。
店主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很容易让人亲近的长相,脸上一直带着快乐的笑,柜台前一堆小票被她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东西很多,却不显得乱。
看到熟悉的身影,她直接走出柜台,给了颜叙丞一个大大的拥抱:“嗨,颜,好久不见,你可有段日子没来了,前几天马修研发了一道新菜你可得好好尝尝。”
颜叙丞对她眨眨右眼,“马修的新菜还是等下次吧,今天我带了新的客人,还是来点传统的招牌菜。”
玛戈特这才注意到颜叙丞身后陌生的面孔,冲路知谏热情地笑:“马修的厨艺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保证,你吃过之后一定会爱上这里。”
路知谏礼貌地点头:“我很期待,夫人。”
这时,有客人站在前台处喊她:“玛戈特?我要点餐!”
玛戈特抱歉的看着他们,碧色的眼睛灵动的好像会说话,单看眼睛很难看出她已经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子了:“对不起,亲爱的,我有点忙,不能招待你了,那边靠窗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
颜叙丞来过很多次,他们的交情根本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没关系,你去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那就好。”她对路知谏说,“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然后她中气十足地转过身,气势汹汹地朝前台走去:“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急的,没看到我在忙吗……”
颜叙丞带着路知谏穿过用餐的客人,“马修的新菜我不建议试吃哦,他总是喜欢做一些很大胆的创新……但是他们家菜单上的都很好吃,我保证!”
他还竖起三根手指来真假自己的可信度。
“好。”看着颜叙丞努力收敛灿烂的笑容想要使自己看起来严肃可靠的样子,路知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很快乐,也许跟正能量的人呆在一起,自己也会被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