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门口的雪已堆的快漫上第一节台阶了,外面还在呼呼的刮着风,来往的行人也俱是裹紧了身上的衣物,一面哈气搓手一面行色匆匆地走路。
昨日是谢子辰谢子敬两兄弟祖母的生辰。老人家年岁大了,格外享受天伦。
是以,前几年依着祖父开国公的恩情觍着脸求皇上下了一道旨意:每年这两天,兄弟两可以不进学,在家中陪陪老祖母。
谢子敬隔着小窗望了望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风中都有了寒意。
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夹棉袍服,内里是母亲新给他做的袄子,外间围了个同色的围领。
似是还感觉有些冷,他将将拢了拢袖口,伸手把小窗关上,又转头示意小厮往炉内添火。
忙活了好一阵,才抬眼问门口那人:
“子辰,母亲陪着祖母去普罗寺祈福了,你今晚怎么安排?是如往年一般去找小宁卿卿他们守岁吗?”
“嗯——不去了吧。宁哥说今日王爷就回来了,他们晚上得在家中。父亲不是宫宴完了也回来么?”
少年椅着门沿顺势坐了下来,手中拿着一本书来来回回地翻看。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他仰起头,灿若星辰的桃花眼里满是不解:
“哎,哥,你说这王爷此次外出如此之久,到底所为何事啊?怎的一丝消息都没漏出来?”
闻言,谢子敬微微一僵,并未答话,只是接过小厮手中的柴火,默不作声往炉中继续添柴。
谢子辰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撇了撇嘴,把书径直往旁边一扔,双手环头直接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唉!这年没有宁哥和卿卿,过的也无甚意思啊!”
依旧没有人搭腔,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定王府
大门敞开着,还未入门就听见青晖的大嗓门:“哎哎哎,不对不对,偏了偏了!”
“还是不对,往左,往左……”
——这是在挂红灯笼哩。
王府内一派喜气洋洋,迎接新年的好气象。
在窗上贴挂千儿的,举着“烧松盆”跑来跑去的,端着祭祀用的瓜果和食物的仆人们有条不紊地来回穿梭着……
曲直正从偏厅门口往外走,他边走边嘴不停地吩咐手下的人:
“再确认一下王爷王妃房中的炭火可备足了?你再问问青黛,厨房的瓜果蔬菜可采买齐全?有无遗漏?王爷隔了大半年回来,定要满意才行。”
青风立在一旁嬉皮笑脸:
“好了,二叔,这些事情你前日就确认了一遍,昨日又确认了一遍,今日还要确认呢?”
曲直假意闷咳几声,撇了青风一眼:
“再去确认一遍!”
说完穿过长廊继续朝门外走去,忽然又停下:
“还有,通知青山,那个戏曲班子从宫里出来了,就马上将人送到府里来,一刻也不能耽误!免得被人抢了先!清楚了吗?”
院内众人笑着齐声答道:
“是。”
门口,丫鬟们正在贴楹联。
“青禾,你看看,我这歪没有?”青未垫着脚踩在木梯上转过头问。
“没歪,没歪,好着哩!”年画娃娃般胖胖的小脸露出来对着上面的人说道。
见曲直从门内出来,丫鬟们低头见礼:
“二叔好。”
曲直微微颌首,总是刚正不阿的脸上也带了细微笑意。
他双手背在身后,迈下台阶,绕着大门走了一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
“嗯——你们认为是这副楹联写得好,还是王妃之前写的那副好?”
丫鬟们相视一笑,自是明白了他的用意,配合他说道:
“自然比不上王妃之前写的那幅。”
“那就挂王妃那幅!”他当即拍板,说完又负手迈上台阶。
丫鬟们说说笑笑地去取那楹联。
曲直正准备进门继续忙其他事情,就听见远处传来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他耳力极好,忙转头望向刚拐进街头的一辆马车,快速迎了上去,并大声对府内道:
“王爷王妃回来了。”
府中的守卫、丫鬟和家仆们都听见了,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出来,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地等着马车驶进,等待着他们的一府之主。
曲直则是洋溢着满脸笑意地快步迎上去。
只是,为何只有一辆马车?王妃不是去接王爷了吗?没碰着?
驾车的为何…是…小石头?他何时上的马车???
待曲直越走越近,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定王府的人都闻到了一股极其异常的味道,尤为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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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院的学子们正在默薄学正布置下来《中庸》其中的一篇。
院门口的喧哗便在此刻传了进来,像是门口的守卫与人起了冲突。
肃穆的声音显得极为格格不入:“姬世子在何处?”
姬宁听着这人声音像是京城守卫军统领萧何的声音。当下有些奇怪:这位大人找他干嘛?只郎声应了一声:“这儿呢!”
下一刻,大批身着甲胄的士兵瞬间涌进来,将这间课室围的密不透风。
学子们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姬宁望着带头进来,一脸肃杀之意的萧何,眼里带着几分探究:按理说,没出什么大事是不会进院里来找他的,而且这阵仗着实有些大!
萧何冷峻坚毅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东西,只是朝着姬宁拱手,开口:
“微臣奉皇上口谕,特来请世子前去太宁殿叙话,命臣护送。”
学子们皆倒吸一口凉气,这?
“统领大人,方便问一下是何事情吗?”姬宁上前握拳作礼,压下心头那抹怪异,扬起笑脸问道。
萧何深深地看了眼前的清秀少年一眼,流露出了几分怜悯:
“等世子亲自去一趟便知晓了,皇上亲自与您面谈。”
瞧着这态度,也不像是要抓人或问罪的,莫不是?
等等……父亲?
今日父亲不是要回来?
是父亲!父亲出什么事了?
永明候府
有人疾步如飞的进了府,嘴里高呼道:“侯爷,夫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谢子敬快步走出,略带责怪之意道:
“父亲在宫中参加宫宴还未归来,母亲带祖母去舅舅家去了,什么事?如此慌张无状?”
“薨了…薨了…定王爷和定王妃,薨了……”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什么薨了?你说谁薨了?”
“王爷王妃在回城途中被刺杀,已然薨逝了。”
谢子敬心神俱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看向报信的人寒声质问:
“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
他苍白着脸倒退一步,顾不得那小厮还在说些什么,起身飞快朝府外走去:他得赶紧进宫一趟,问问父亲究竟怎么回事!
太宁殿
周遭静得不可思议,好一会,姬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皇叔,您方才说什么?”
他杏眸滴血似的发红,紧紧盯着上首的皇帝,清秀的面容一片惨白,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都透着股死气。
他这时才听见不远处的宫乐声,依旧奏得动听极了。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大夏帝竟似一下老了十几岁。
他背对着姬宁,往常挺直的背垂了下去,颤抖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你父亲和你母亲在回城途中被贼人所杀,”
顿了顿,转身看着眼前少年又道:
“现下尸体就在王府内。朕叫你来......”
话还未说完,身体就跟着颤了一颤,低下头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面前的少年。
身边的李公公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忧的说了句:
“皇上,保重龙体啊!”
姬宁整个人神情都有些恍惚,目光呆滞地看着大夏帝的嘴巴张张合合,只知道不断摇着头。
他脑中一片空白,嘴里喃喃:
“不可能,您在说些什么?我母亲也没有……”说着像是骤然想到什么,往后急退几步,紧接着转身快步朝外跑去。
李公公正要跟着追出去,被皇帝挥手制止了。
紫檀桌案后的帝王,深陷于御座之中,他面色惨白,神情怔忡,隐隐显露出灰败,默然半晌后无力道:
“随他去吧。”
定王府坐落在朱雀大街的街口,整座院落五间七架,门口两尊石狮大张着嘴,雄壮之气笼罩整个王府,可此时这座雄壮威严的王府门外竟无一人把守。
这显然并不平常,往日里便是忙得再难以开交,门外应该也有值守的护卫。
赶到的少年脚下一顿,似有所感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脚看了看靴底,视线前移,有暗红色的血迹一路蜿蜒而上,消失在门槛处。
他垂着头盯着那刺眼血迹,心脏突然就钝痛了一下,像有人拿着把锥子直挺挺地刺了进去。
一门之隔,但还是明显能听见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迈上台阶,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此刻仿佛重逾千斤的王府大门。
入目的是一块布。
一块很大的,白得几乎有些扎眼的布。
白布隆起,上面大部分已然被血浸湿,地上的连串血迹也已经凝固。
一旁跪着的皆是王府的护卫、家仆和丫鬟们,他们全都在垂首抹泪,低声掩泣!
见有人推门而入,众人不自觉地抬头
——看清是他,又垂下头一动不敢动,且都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
白的,全是白的!
红的,全是鲜红的!
姬宁脑中一阵晕眩,支撑不住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袖沿掩盖下的双手不知不觉的攥紧,指骨一根一根的捏的发白,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很久之后,他强压住情绪,站在原地敛了敛神,硬生生地逼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快步走上前,在惊呼声中扬手掀开了那张大的惊人的白布。
众人皆吓得忘了哭,瞪大眼睛看着自家世子。
姬宁则顾自凑上前去,看着父亲此时就安安静静的躺在白布之上,没了声息。
他只觉得不可思议,父亲是百官之首,永远的蟒袍玉带。
他的脸还是如走时那般,温润雅洁,明朗清峻,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
他颤抖着想去摸摸父亲的手,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只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没了左手?
他不肯相信地往旁边又摸了摸,真的没有!
他呆了呆,定睛仔细去看:父亲的左臂被齐肩砍断,从切口处看——是剑!
他喉咙溢出一声呜咽:
“父亲…”
他又偏转过头去看母亲:她的脸依然还是那样美,那般秀丽端庄。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双目紧闭,面容呈一片灰白之色,脸上也没有了惯有的温婉笑意。
目光突然又凝住:谁能告诉他?母亲身上那满身的箭是怎么回事儿啊?
姬宁快崩溃了,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猛地呕出一口血。
身子晃了几晃,要倒下之际被身后疾步上前的曲直一把扶住。
他眼神凄厉,缓缓扫过地上每一个人,开口时已然带了颤声和几分失控:“是…谁?是…谁!!!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全都红着眼眶,沉默地垂下头抹泪。
他们中许多人是年幼时候就跟着王爷的了,看着他建功立业——娶王妃——得一双儿女,可以说是一路都陪着王爷成长着。
此番见他死状如此凄惨,又见他们自小看顾着长大的世子这般,更是悲从中来。
曲直一张老脸上泪水纵横,忍着悲痛上前说道:
“世子,一百五十九个人只有小石头活了下来啊!他受了刺激,嘴里一直在说胡话,我……我这就叫人将他带上来!”
不多时,小石头便在旁人的搀扶下过来。
他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