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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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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弥漫。

窗外月朗星稀,月色如霜雪一般映照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枝桠倒影毫无保留地落入院子里明净的水井里,水面上泛着麟麟银光。

屋内,姬宁放下手中折子,朝椅背处靠了靠,屈指轻揉眉心。

他眼下已经有青黑,隐隐透露出倦怠,好一会,才微微提起精神。

“二叔,王谢在干什么?替我把他寻来。就说我有话要说。”

想了想,又叮嘱一句:

“你去时,态度好些。他好像不是特别待见你。或者…”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曲直木着一张脸应声:

“是,世子。”

然后迅速行礼退下。

“……”

姬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有些愣神。

反应过来后,无法抑制地发出几声闷笑。

好一会儿,人来了。

这人一来就东瞅瞅西看看,翻了几页书,又搁到一旁,倒一点儿也不见外。

自己去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就径直上了榻,歪着半边身子躺在了软榻上。

然后,大喇喇地看着仍在桌案前忙活的某人:

“这会儿想起我来了?我可听说了,你这段时日挺威风啊!”

“什么威风?你少打趣我。”姬宁原本正在铺纸提笔,闻言瞟了他一眼。

“装什么装?”王谢轻“嗤”一声:“公示天下修建边防,御令两部协同,奉旨制定税收、返还境内奴仆身契,重新丈量土地。如此大刀阔斧,得君助道至此。普天之下,世子姬,你可是“第一人”。”

“少来,我可比你差远了。也就皇叔信任罢了。”

“帝王的信任啊…”

王谢微仰起身,面上似感慨似羡慕。半晌,笑意盎然道:

“我可不管,你得管我吃,管我住,我可是连学都没上就跑你这儿来了。”

姬宁轻“嘁”了声,“若外人听到了,王氏少主竟哭穷哭到我这儿来啦,岂不笑掉大牙?”又笑着回他一句,“再说,你在京城,学院又有几日是去了的?”

“……”

王谢撇撇嘴——这话儿无法接。

见他吃瘪,姬宁摇头轻笑。

须臾,笑意攸隐:

“你明日跟我一道去看看情况,看从何处入手?”

王谢撑起半边身子,转眸望他,似笑非笑半真半假道:“你是知道的,世子姬。王氏——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姬宁笔下未停,不疾不徐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也知道的,我是陛下亲封的北境总督军务大将军。”顿了顿又道:“兼巡抚。”

“将军又如何?巡抚又如何?”这话直接换来王谢一个白眼,“与我何干? ”

“你可别想用陛下来压我。他是你亲叔叔,可也是我亲姨父呢!若我王谢真不想做的事情,便是陛下此刻就在此处,也能找到法子推拒。”

他换了个姿势,手撑在腿上,凤眸直直地看着姬宁,仍是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姬宁笑着起身,来到挂起的堪舆图前,拿起搁置在旁的狼毫笔,圈出了某个地方。

“此处有盐。”

闻言,王谢唇线攸地绷直,原本吊儿郎当的做派收了起来,起身,来到堪舆图前,看着所圈出的地方,面容紧肃。

“云星岭?”

“对。”

“云星岭——常年晴天,多数时间炎热,日照充足,降水几乎没有,多风,地域广阔。边上便是北境唯一的水源地——沧海,可以算是天然的盐场,是前些日子我手下的军士发现的。”

“你可以向你姨母请命,作为盐商,向朝廷交税。个中利润,无需我多说。这里原本物产资源就极为丰富,只是苦于无路径、无劳力、无器具开采,你们家族生意渗透各个行业,我想,你应该有法子。”

王谢正闭眼思索,却听少年止了话头。

他诧异地睁开眼睛看过去,少年已经放下手中的笔,朝他这边望过来,又是之前轿中见过的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可是,王谢。”

他连名带姓地喊他。

王谢不由地挺了挺腰背。

“两年,我只给你两年时间。“

“……”

王谢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你的意思是,”他斟酌着用词,“两年,让我以一己之力把这谭死水盘活?”

姬宁不错眼地看着他道:

“不错,我与先生要主持修建边防,这些琐事只能交由你和赵大人。”

默了又添上一句:“两年,你只有两年时间,不能再多了。”

王谢听得差点跳起来,几乎气急败坏:

“北境这烂摊子是从前朝起就积在这儿了,你只给我两年?”

姬宁憋笑,走到侧身拍了拍他肩膀:

“这不是看得起你吗?”

王谢叉腰瞪视对面那人,默了许久,才道:

“那我要你手上那手串,你给吗?”

一听这话,旁侧原本静静站立着当隐形人的曲直连忙开口:

“王公子,恐怕不行,这可是…”

那可是王爷王妃的定情信物,岂能随意转赠他人?

“给不给?”

王谢没理会他,径直打断他的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姬宁。

姬宁垂眸,目光落在手腕处。

见他一言不发,王谢利落起身,抬步就要往外走,忽地听见那人喉咙溢出很低很轻的一句:

“给你。”

接着那手串便由那人拉着摊开手放入他掌心。

“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儿,顾行远的妻儿你帮我暗中照看着,他们仇家太多,结怨太深,如今一下失了庇护之人,恐怕难得善终,你人脉广……麻烦你了!”

他又侧身过来拍了拍王谢的肩膀,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而王谢低头看看掌心的手串,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意味索然。

此时已是三更天。

“姬宅”内却一阵人仰马翻————姬宁不见了。

姬卿已经睡过一觉,听着外边乱糟糟的动静,喝了口青鸢递过来温好的茶,披着外袍起身,脸色差的吓人。

打开门栓,扑面而来肆虐奔走的寒气让她忍不住蹙眉,轻“嘶”了一声。

青鸢惯最注意她表情变化,看她一蹙眉,回身就去寻大氅去了。

姬卿出了门,迎面撞上正在院内指挥众人去寻人的曲直。

“二叔,怎么回事?”

“小姐,世子…世子他不见了。”

姬卿一听就急了,“不见了?那隐卫那边什么情况?那么多人也跟丢了?”

曲直十分惭愧自责,“眼见差事完成得不错,世子说要犒劳大家,请大家喝酒……大家这才没设防…谁会想到世子竟会在酒水里下迷药呢?…请…小姐降罪。”

姬卿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喝酒?那他也喝了么?”

正当这时,她感觉身上一重,温暖随之而来,她有些敷衍地朝青鸢笑笑,见曲直沉默着点头,再度急着发问:

“后面你们没人再看到过他了?”

“小姐,奴婢…”青鸢有些吞吐地开口,“奴婢之前……起来如厕,碰到了世子,他说他要去进学,要奴婢替他保密。奴婢…还以为是…是在发梦。”

进学?

这里是虞州,他进哪门子学?

“行了,二叔,你们先歇息吧,我带隐卫们出去找人。”

“可是…”

曲直话还没说完,姬卿就顾自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冷冷朝身后道:

“此次事件,也警醒你们,认清自己的身份,明白隐卫的职责。定王府,要的是你们的忠心,不是你们的真心!”

若哥哥出了什么事,她饶不了他们!

跟在后边的王府隐卫:

“……是。”

她是在金策府找到的姬宁。

彼时的他毫无仪态地瘫坐在一片草地上,旁边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酒壶,少年正双手撑地,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天上,一眼不眨。

姬卿微抬手,示意身后隐卫退下。

隐卫们默默退下。

她提着灯轻手轻脚地走到少年身后,然后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哥哥,你在这里干嘛呀?”

少年闻声似乎被吓了一跳,全身跟着颤了下,迅速伸出手在脸上抹了抹,然后回头看过来,朝她露出笑容:

“来了。”

说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吧。”

姬卿几乎是在他转头的刹那,看清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便淡了笑容。

她将手中提的灯放在假山上,然后,抚了抚裙摆,坐到他身边。

深吸口气,硬生生扯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哥哥,你在这里干嘛?二叔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卿卿,你还记得吗?太学院里也有这样一条小溪。”

少年笑着看过来,那双眼里似乎有一泓清泉,又似一弯明月,说不出来的夺目,令人移不开眼。

姬卿闻着他满身酒气,便知他已是醉狠了,将地上四处散落的酒壶一一摆正,才回道:

“当然记得啊,你还曾赤脚进里面去给阿辰抓虾,然后被薄学正追着打。”

难得忆起往事,少女也不禁真正展露笑颜:“你被追得一路跑回家,难得薄学正那么大年纪追了你一路,后来还是父亲……”

提及父亲,兄妹俩脸色都变了变,姬卿收了笑,假装自然地说下去,“…将你押回去。”

“是吧?”

“阿辰,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还有玄玉。”

“也是。”他伸手盖住脸上的嘲意,以至于没人看见他眼里的巨大落寞,“我一个失了爵位的世子,如今又隔的天远地远,理我做甚么呢?”

姬卿没说话,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脚下二人的影子。

“累么?”不久之后,少年又冷不丁发问。

“不累。”

“你不应该让你的手染上血。”

“……什么意思?”

“刘承贵的家眷。”他说话点到即止,说完又饮了口酒,余光带笑地略过自家妹妹的脸。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

“看吧,我也没有你所认为的那样无能。”少年仰起头笑,眼底满是自嘲之色。

此时,圆月高升,很快,月色被假山遮盖。

姬卿没有笑,而是抿起唇,无声的沉默,静静地看着前方彻底陷入黑暗之中的那道身影。

那个人似乎喝醉了又似乎清醒着,他不停左右晃着脑袋,突然摸着脑袋又冒出一句,笑得没心没肺极了:“哎呀,对不住啊!让你们守着我这个无能的人。”

“殿下不无能,一点也不。”姬卿极为认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夜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只要殿下需要,我会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影子,护卫,甚至棋子。”

“奥,这样啊。”那人又咕噜咕噜灌下几口酒,将下巴放在酒壶上,“你也觉得我狠心吗?”

“不,完全不。他们二人罪有应得,他们一定会死。不会有人做的比你更好。”

“你也听到了吧,卿卿。先生说,顾行远说的是真的,易-子-而-食,他们宁愿这样都没有背弃国家,他们竟然这样过了这许多年,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真的很可笑,真正应该被保护的人需要不断自救以此谋生,而原本应该保护他们的人却借机踩着他们的尸体往上爬。卿卿,若是我,我甚至不敢妄想,在这样的北境,能够活下去。”

“你说,他们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为什么父亲和皇叔就没有发现北境如此困局呢?”

明明今夜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毫无逻辑,可偏偏姬卿每一句都听懂了。

执意落刀的是你,心生怜悯的也是你,可是,哥哥啊,世间唯一能克制心软的便是心狠,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她再度看过去,少年眼睛里的痛楚清晰得都快溢出来,她不忍心地别开眼,心里一阵阵发酸:

“那时大夏建国不久,朝堂上既要仰仗老臣,也要提拔新贵。地方上若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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