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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枕戈剚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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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辑宁将密信递给邹荣,邹荣疾趋下高台,躬身递到临安侯面前。

临安侯双手颤巍着接过信,展开信纸,寥寥数语:南夏储君密遣暗卫,遍寻陇安郡主踪迹,当是纪怀钰。

字字似重锤敲在临安侯的心上,纪怀钰之名横陈其间,南夏旧事昭然若揭,提及一段他本以为早已尘封的过往。

临安侯抬首,袍袖微颤,“陛下,这信中所言…这…”

宋辑宁双眸微眯,笑容里藏着些许冷意:“临安侯,朕登位之时,你所立誓言,你可还记得?”

持守臣道,谨奉纶音,夙夜匪懈以佐新君。

前尘旧事,尽付东流。

忠荩之节,惟天可表,若违此誓,九族共诛。

临安侯垂首凝息,良久方抬眸,“臣,不敢忘。”

怀钰从前有往来南夏之事,再回冀泾那日他已同宋辑宁和盘托出,怀钰素来由夫人养育,直至怀钰在军中历练那几年他才对怀钰稍有陪伴,因自忖亏欠良多,何事皆任由,何况夫人每每携怀钰前往丰鄞,来信皆言“散心”,他未必还心疑家人不成?

陇安郡主的身份,宁瀚那日与他有所提及…他从未想过经年旧痕竟成如今滔天祸事之引。

宋辑宁眸色愈深,直视临安侯:“临安侯可知这信中所言,若传出去立政殿,当掀几重血浪?”

临安侯肩脊一震,南夏之事素为朝堂讳言,更遑论私通敌国乃是九族连坐的谋逆大罪,足以牵连朝堂,必会有重臣请命赐死怀钰。

临安语气中满是恳切:“陛下!”

宋辑宁唇角衔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宫中,朝堂,皆乃朕的天下,而非宋安,当初既已选择倒戈,当知簪缨易折,臣节难全,如今更需时刻谨记你所立誓言。”

临安侯霍然抬首,“臣,必当尽职守则。”

二人四目相触间,谋息暗浮。

宋辑宁平静道:“今日这封密信中的内容,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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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辑宁下诏以宋靖窈和亲安仁,傅霓旌筹备和亲事宜,六尚与内府宫人皆昼夜奔忙。

直至宋靖窈出宫这日,满宫喧哗,四溢喜气。

往来宫人捧着妆奁碎步疾行,无人关心宋靖窈内心深浅,茶楼酒肆传唱着“天家女安社稷”的新编戏文,大昭黎民百姓皆言二公主和亲乃舍己身为大义。

内府库房门扉半启,倾泻明珠光泽、锦缎流彩,内司点数着各地进贡的珍品,反复确认皆用丝绂细细捆扎安放于檀木箱中,方才安心。

与此同时,绮兰殿的宫灯将晨曦滤碎,尚服局二位司衣携一众女史为宋靖窈穿戴衣裳首饰。

宋靖窈抬起玉臂时,广袖熏香舒卷。

嫁衣红底缎绣金纹,缠枝牡丹纹腰封以丝绦缓缓系紧,花钗冠垂落的明珠,在额间投下斑驳光影。

邪睨看着铜镜里自己渐次黯淡的眸色,看着镜中任由宫人摆弄的自己,曾臆想无数次的嫁衣,而今却是她的枷锁。

绮兰殿殿外整齐堆放着红绸包裹的檀木箱,加之内府库房各地进贡的珍品,这些嫁妆将随宋靖窈一同前往安仁。

“公主,该启程了。”

忆起前年冬雪夜,太后凤体违和,是怀钰与皇兄握着她的手同走结冰的宫道。

宋靖窈指尖掐进掌心,借着细微刺痛拉回飘散的思绪,朝身侧宫人问道:“怀钰姐姐,可来了?”

“公主忘了?”随侍的宫人诧异,“按着宫规,淑妃娘娘应当在朱雀门送嫁的,您待会儿便能见着了。”

宋靖窈难言失落,“竟没来…”尾音散在骤然掀起的喜乐声中。

薄雾轻笼,半掩窗棂透进的微光,倾瑶台内传出阵阵哽咽之声,怀钰一袭素白长裙逶迤在地,跪坐榻下,死死攥着前襟,指节泛起青白,珠泪接连砸在被衾上。

秦嬷嬷染病未有近身侍候,凌翠颤声劝道:“娘娘,您还是先将朝服换上罢?”

自晨起,怀钰便独自拢了这素色衣裙,着实不符今日。

怀钰思绪万千,眼前浮现出垂髫稚龄与宋靖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素性娴雅,喜静不喜动,平日里最爱花间弄蝶,或是于寝殿中抄录诗词。

想着想着,怀钰愈发觉着心如刀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竟生生折断半截指甲,珠泪潸然倾泻,肝肠寸断。

凌翠跪伏至怀钰身侧,轻声劝慰:“娘娘且放宽心,二公主此番虽远赴安仁和亲,到底是系着社稷的福泽。”

凌翠取出尺素,轻轻为怀钰拭去面颊泪痕,怎奈怀钰珠泪涟涟,方才拭去又染湿面颊,“娘娘,陛下若是知道您这般伤心,定会心疼不已。”

怀钰闻言,身子一颤,他难不难过关自己何事,抬眸看着凌翠,眸色满是凄楚:“你闭嘴!”

凌翠看着怀钰单薄身形,还是开口忧心道:“娘娘,既是和亲,安仁必当明珠韫椟,将二公主奉若上宾,您何至过于伤心。”

怀钰缓缓阖眸,她如今不过是被拔去翎羽的折翼青鸾,护不住身边任何,除却泣血,再无半分气力。

傅霓旌遣宫人来传话,催促怀钰即刻前往朱雀门,“淑妃娘娘安。”传话的宫人敛衽行礼,“皇后娘娘命奴婢来请您,二公主将至朱雀门,还请淑妃娘娘移步稍疾些。”

怀钰抬腕拭面,衣袖掠过檀口,生生将面颊泪痕碾乱,面容显露内心愤懑,怀钰暗自发誓,那些插手宋靖窈去和亲的人,她必教他们血债血偿,一概不落。

凌翠扶着怀钰起身,“娘娘,奴婢去取步辇来。”

怀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走过去。”

起身脚步轻抬略有虚浮,每一步皆似是踩在心尖上,痛得她几近窒息,她会狠狠记着如今她与宋靖窈,与太后在宫中的一切屈辱。

素衣,是今日晨起,她特意所择。

怀钰正提着裙裾跌跌撞撞地穿过宫道,步伐踉跄,裙摆不时绞进回廊玉阶缝隙,怀钰浑然不觉,惊得路过的宫人纷纷避让。

宫人们见及淑妃这般模样,皆垂首屏息,她们于宫中侍奉多年,皆闻之见之淑妃与二公主的情谊,今日二公主和亲在即,淑妃定当是伤心欲绝。

怀钰不许凌翠近身跟着,踽踽前行,将至朱雀门,眼前光景渐次朦胧,踉跄扶住斑驳宫墙,指尖嵌进砖缝,宫墙落下碎屑,髀骨处剧痛难当,膝下一软,踉跄数步,终是扑跌于地。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辑宁此刻身着龙袍,面容端肃如常,看见怀钰蜷跪在地哭泣,心中蓦地一滞,竟不顾天子仪制,疾步趋前,俯身半跪,将怀钰揽入怀中,失声低唤:“阿钰。”

“怎的穿成这般模样便出来了?”宋辑宁喉间滚过一声叹息,指腹触及温热泪痕时微滞,“行步也不知道小心些。”掌心贴着怀钰单薄脊背徐徐抚动,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凌翠小跑而来双膝砸地,宋辑宁愠怒,睨着跪伏的凌翠,眉间蹙起深痕,斥责:“你便是如此照顾的?若摔着阿钰玉体,你有几个脑袋够抵?”

凌翠前额紧贴冰凉地面:“陛下恕罪。”

怀钰仰面看着宋辑宁,泪眼朦胧间但见宋辑宁冷肃眉眼,喉间酸涩难抑,颤声哽咽道:“辑宁,靖窈她…她去和亲,她年岁小,且她的腿如今那般模样,她如何经得起安仁的风沙磋磨?”

怀钰指尖攥住宋辑宁的袍角,珠泪滴落于他的手背,她竟还在痴心妄想,还在妄想他收回成命。

宋辑宁只觉心口绞动,掌心轻拢住怀钰颤抖的指尖,宋靖窈的苦楚他如何不知,可这不止是为避战乱,更是为报生母当年苦难。

冕旒垂珠轻晃,宋辑宁宽慰:“阿钰,朕已命亲卫全程相护,必保她周全至安仁。”

怀钰闻言,纤肩陡颤,万般不甘郁结于胸,竟将唇瓣咬出点点血痕。

宋辑宁轻轻环绕住怀钰纤腰,全然将怀钰揽入怀中,稳稳将人托起,垂首鼻尖轻触她发髻,温言:“别动,小心跌下去。”

前方众人在场,怀钰偏首欲避,低声:“放开!”

随即悄声骂他是无耻之徒,杀千刀的登徒子…宋辑宁倒是听的真切。

到底还是顾念颜面,怀钰攥起他的衣袖,将面颊的泪痕擦尽。

送嫁的队伍整装,宋靖窈端肃持礼,眸中洇着化不开的愁雾,缓缓走向马车,每一步皆似千钧之重,抬手掠过步摇,回首凝望数次,依旧未见怀钰。

她既然即将离开大昭,有句话此时若再不言明,便再来不及了。

宋辑宁俯身将怀钰放下。

怀钰小跑奔至宋靖窈身前,喉间嘶哑,“靖窈…”

看着宋靖窈清减面容,怀钰悲痛,将哽咽揉成断续低语:“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之再见…”

怀钰语未尽,宋靖窈一滴清泪已坠于下颌。

傅霓旌见怀钰穿衣不成体统,举止不顾规矩,不由蹙眉,正欲启唇训诫,却见宋辑宁笑意晏晏,双含情目凝睇着怀钰的身影,倒教她将到口的“放肆”生生咽下。

宋靖窈牵起怀钰皓腕,将她拉至马车旁。

将至车辕之际忽作凝滞,宋靖窈停下脚步。

只见宋靖窈回身,俯身凑近怀钰,在怀钰耳畔悄声说道:“皇兄他,在立政殿御案后的地牢内,“西侧龙首双睛同时转压,其间关窍…”话音渐次低微。

怀钰的双眸随着宋靖窈话音,渐渐不可置信地瞪大,衣袖下皓腕止不住的颤抖,心跳快得似要灼烧起来,生生将惊呼咬碎在贝齿间,只应道一字“好”。

转身眸光掠过众人,在场之人,有一算一,她皆牢牢记着了。

宋靖窈立身,唇角漾开清浅笑意,带着一丝释然,“怀钰姐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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