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捻碎第九片安神香时，窗外的并蒂莲又开了双色。
左瓣鎏金，右瓣浸墨，露珠滚过花瓣的轨迹与梦中血色月夜的刀光重合。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青瓷茶盏里浮着的不是茶叶，而是半枚融化了的记忆回溯丹——自三百年前炼出那炉炸鼎的「忘尘散」，有关某个名字的记忆便如指间沙，握得愈紧，漏得愈快。
"首座，永夜城的商队到了。"
小童捧着冰玉匣立在廊下，呵出的白雾里飘着几星蓝莹莹的碎屑。王耀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及匣面便缩了回来：那根本不是冰玉，而是永夜城特制的「锢魂珀」，内里冻着半张东瀛符咒，笔锋走势像极了少年时期教谁写过的小楷。
茶盏突然炸裂，滚水溅上衣摆。王耀盯着手背被烫出的红痕，恍惚看见有谁跪在雪地里为他包扎冻疮，睫毛上凝着霜，唇间呵出的白雾写着「哥哥」。可那影子转瞬便被穿堂风吹散，只剩满地瓷片映出他空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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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蓬莱仙市浮着层胭脂色的雾，王耀在糖画摊前驻足。
麦芽糖浆浇出的凤凰缺了半边尾羽，小贩赔着笑说马上修补，他却盯着糖丝断裂处发怔——这残缺的弧度，像极了记忆中某柄未铸完的剑。
"借过。"
清泠泠的嗓音擦过耳畔，带着霜雪碾过青瓷的冷意。王耀转身时，玄底金纹的狩衣袖角扫过糖画，凤凰缺失的尾羽突然被补全。执糖勺的是个戴天狗面具的白衣人，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阁下..."王耀下意识扣住对方手腕，却在触及肌肤时触电般松开——太凉了，凉得像从忘川里捞出的玉雕。那人腕间缠着的褪色红绳，分明与青霄峰剑冢的无主灵剑剑穗同源。
白衣人退后半步行礼，姿态恭谨如宗门新晋弟子："前辈认错人了。"
面具下传来机械般的温和嗓音，每个音节都丈量过似的标准。王耀忽然瞥见他垂落的左袖内，有道陈年旧疤从腕骨蜿蜒至肘间——与自己教某个孩子处理狼咬伤时缝的针脚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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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咬断傀儡鸟的银丝时，正撞见亚瑟的阵盘卡在飞檐兽首上。
"小亚瑟又在搞定点爆破？"他撩开被霓虹染成紫红的长发，指尖情丝绕缠住即将坠落的阵石，"这次要炸的是东瀛商馆还是永夜城驿站？"
"闭嘴。"亚瑟的金丝眼镜蒙着层血雾，贤者罗盘指针正指向糖画摊前的白衣人，"那家伙身上有青霄峰禁术波动。"
诅咒人偶突然发出尖啸，吐出三枚染毒的铜钱——卦象显示「双月同天，故人非故」。
两人跃下屋檐的刹那，白衣人袖中突然爆出青芒。弗朗西斯的情丝绕绞碎三枚冰镖，却在触及对方灵力时骤然绷直："这是...《太初玄黄诀》第三重？"
亚瑟的防御阵盘已罩住整条长街，五百张爆破符结成天罗地网。可当烟尘散去，白衣人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面具被气浪掀开半寸，露出眼下淡红的旧疤——像被谁用指尖反复摩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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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与青霄峰有何渊源？"王耀的赤霄剑悬在两人之间，剑穗阴阳鱼玉佩叮咚作响。
白衣人却望着玉佩露出困惑神情，仿佛初见陌生法器。他并指为剑划出青霄峰入门剑诀，灵力纯净得不染半分魔气："萍水相逢，前辈何必执着。"
亚瑟的诅咒人偶突然暴起，吐出根淬毒的傀儡丝："永夜城最新情报，东瀛影狩半月前屠了北境三个村落！"
白衣人旋身避开攻击，狩衣翻涌如鹤翼，袖中抖落的竟是青霄峰亲传弟子玉牌——边缘刻着王耀少年时期最爱画的忍冬纹。
"不可能..."王耀踉跄半步，赤霄剑光忽明忽暗。记忆如潮水冲刷着被封印的堤岸，他仿佛看见谁跪在雪地里捧着玉牌立誓：「此生惟愿随侍师尊左右」。可那面容被浓雾遮蔽，只剩眼下淡红小痣晃得人眼眶生疼。
弗朗西斯的情丝绕第七弦无声拨动，白衣人左胸突然浮现血色契纹。亚瑟的阵盘同时显形，映出他灵台深处被金锁禁锢的记忆光团——锁链纹路与王耀房中那面残忆镜上的裂痕如出一辙。
"你们对他用了洗魂术？！"王耀的赤霄剑突然暴走，剑气削断白衣人半截银发。纷扬发丝中，那人终于露出全貌：眉目如画却凝着霜，唇畔噙着疏离的笑，瞳孔深处浮动着不属于活人的符咒金纹。
"前辈说笑了。"白衣人抚过心口被剑气划破的衣襟，露出完好无损的肌肤，"在下本田菊，不过是东瀛岛来此游学的普通修士。"
??
王耀手中的糖画凤凰突然坠地，麦芽糖碎成三千片。每一片都映着零散记忆：
——谁在破庙为他缝补衣袖，针脚歪斜却认真
——谁捧着新采的忍冬花，睫毛沾着晨露说「兄长比神明温暖」
——谁在月夜被傀儡丝贯穿心口，血珠溅上他褪色的红绳
亚瑟的爆破符突然转向，将街角的冰镜炸成齑粉。弗朗西斯趁机抛出醉生梦死壶，琥珀色的酒液凝成巨网："管你是真失忆还是装蒜，跟哥哥回青霄峰验个魂！"
本田菊却掐诀唤出赤霄剑影，剑气竟与王耀同源。双剑相击的铮鸣中，他腕间红绳寸寸断裂，声音冷得像雪山初融的溪："萍水相逢，死生勿念。"
王耀突然捂住心口，封印记忆的「忘川锁」裂开细缝。恍惚间他望见本田菊转身时，有滴泪坠入衣领——那位置正对应少年时期为他挡箭留下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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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的冰镰劈开战局时，本田菊已化作万千鹤羽消散。
"追不上的。"她碾碎掌心的冰珀碎片，内里冻着半枚东瀛符咒，"这是永夜城禁术「双生傀」，方才不过是个替身。"
弗朗西斯的情丝绕缠住那片鹤羽，映出本田菊本体所在的画面：
苍梧之渊的祭坛上，真正的他正将青霄峰亲传玉牌按进心口。月光照亮满室壁画，三千幅皆绘着同一人——或采药，或煮茶，或垂眸浅笑，连鼻侧褐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亚瑟的怀表突然发出尖啸，表盘浮现王耀当年收徒时的画面。可那孩子的面容被浓雾笼罩，只剩腕间褪色红绳与今日的白衣人重叠。他猛然拽过王耀手腕，将诅咒人偶按在对方灵台："你究竟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王耀却望着满地糖画碎片轻笑："或许忘了场雪。"
他弯腰拾起半片凤凰尾羽，糖丝里缠着根银白发丝——与本田菊消散前断发同源，却透着七百年前山神庙的忍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