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霍烨周身那些刺人的气势尽数收起,一张脸上情绪纷杂变换,最后勾起一个僵硬的笑来。
“二位公子既明白我的所思所想,那有有何顾虑,只要能有二位公子相助,我若能成事,定会保二位无虞!”他说罢,豪气地行了个抱拳礼。
薛奉鸾不住地蹙眉,这人与贺照谈条件时总端出气势来。贺均一到,他便忽视贺照,放低姿态同他与谢砚称兄道弟起来。
她转头看去,贺照面色不虞、微微泛红,像是憋着一股气。
贺均也不是傻的:“你成事自是保我们无虞,可若是不成,你是败寇,我们自然要被清算。”
霍烨听到“败寇”一词,眼眸微微眯起,眼中流露出不太友善的神情,可旋即还是笑着:
“贺公子的顾虑我亦明白,但几支起事队伍,只有我如薛小姐说的那般势如破竹,难道还不足以让二位安心吗?”
贺均仍是不满道:“你对贺家有所求,自然该寻爹,再不济应当问我,怎会与舍妹相谈?”
霍烨当即便明白贺均的言下之意,凝重僵硬的神色瞬间化开,笑也变得真切许多。
“原是这个意思,”他走近拍拍贺均的肩,“我本该拜会,只是贺小姐坚称贺家事务由她定夺……”
说罢,霍烨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贺照。
贺家人他一个也不想得罪,贺均纨绔废物,但毕竟是主家唯一的男丁;贺照手腕不够成熟,但比贺均有魄力许多。
“我这个妹妹……”
贺均面露揶揄的神色,却让贺照再也憋不住气,近乎扑一般往前冲,薛奉鸾眼疾手快将她拦住。
有同伴的阻拦,贺照才冷静许多,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帮我!”
许是贺均本意并非如此,脸上的嘲弄尽数消失,不知是否为错觉,薛奉鸾竟从中窥见几分愧意。
霍烨倒是高兴至极:“若就为这点小事,贺公子并犯不着与我置气,我对贺谢两家的诚意皆是一样的。更何况既是开国功臣,世代簪缨亦不负贺家先祖遗志,入仕两朝,也算是佳话。”
贺均听完霍烨的话,若有所思,倒像是真的被他的这番说辞打动。
“你以为自己当真撑得起贺家吗?”贺照深凝双眉,一掌拍在茶桌上,“就算贺家不认我这家主,我自立门户也尚可,但我绝不会容许你将贺家拱手送人!”
薛奉鸾一时间便明白姐姐究竟为何同自己置气,可她仍觉委屈,自己明明不似贺均这般愚蠢,说的客套话也只是缓兵之计!
但当务之急便是稳住要同贺均争吵的同伴,毕竟自从他出现后,霍烨再也不把她当一回事,这反倒让贺照无心与他虚与委蛇。
可她们最初的目的,本就是要霍烨送她们回江陵,在此争吵便又将矛盾绕回贺家家主之争,这恐怕是霍烨乐于见的结局。
“贺照!”她大呵一声,“他不容你就随我们去江陵,何必与他争吵呢?华伯母与贺伯父都是有分寸之人,亦不需你这小辈担心。”
贺照虽心有不服,却偃旗息鼓,只是还不满地瞪了薛奉鸾一眼。
“不知薛小姐这次又要想什么法子离开?”霍烨以俯视的姿态,居高临下之感令薛奉鸾很是不适。
她仍是笑着:“霍统领既说了得到想要的便送我们走,无论是贺小姐算是允了你所求,且于贺少爷而言此事并非无可转圜。不知霍统领还有何顾虑,还是说要食言了?”
霍烨大手一指谢砚:“谢公子可没答应我。”
“可霍统领也并未说要谢家支持,才会放过我们。”薛奉鸾冷静回应,这让霍烨被噎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很快便接到:“谢公子既在此,我难道不能多一个筹码?”
“霍统领将我们扣在此便罢了,”薛奉鸾见霍烨如她预想,不禁舒颜,“可谢公子是何等清贵之人,你想要他相助,却不让他归乡,这是何道理?”
霍烨听了薛奉鸾的说辞只觉可笑,他并非愚蠢之人,谢砚说的那些话他也并非听得不清楚。
他微微摇头,不禁感叹这女子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想必被困潼南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薛奉鸾看着霍烨莫测的神情,心口也难免凉了一瞬。
她是没有资格与霍烨谈条件的,只有谢砚三人谁先做出让步才能使他改变心意。但谢砚对霍烨近乎敌视,至少在回到江陵之前是不会松口的。
薛奉鸾将视线投到贺照身上——只能从贺家兄妹入手,而需最先解决的,便是贺照。毕竟他们二人必须得推举一个人使霍烨信服,而他更愿与贺均合作,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
可要当众劝贺照退一步……她的心中直打鼓。
事到如今,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当机立断。
“不知贺公子如何说?”薛奉鸾将话抛给了贺均。
贺照闻言,身子一僵,猛地转头直勾勾盯着薛奉鸾,神情中满是不解与受伤。
薛奉鸾知晓,她恨自己突如其来背叛她,可……
“本以为我们肝胆相照,不曾想你竟是为利忘义之人!”贺照几乎是飞一般地跑出门去。
这正是劝说同伴的好机会!薛奉鸾也顾不得万众瞩目的窘迫,忙出去追贺照。
贺照的脚步不停,反倒是越发快了,薛奉鸾见离屋子远了,才敢唤道:“贺照你站住!听我一言!”
正在气头上的人哪还听得进去,反倒是加快了脚步。
“我知你不甘心,可现在并不是与贺均斗法之时。方才众人都在,我不便解释,难道你不能听我说吗?”薛奉鸾亦加快脚步,紧跟在贺照身后。
贺照冷眼转过身来,语气尽是寒凉嘲弄:“我先前还以为你是真心实意帮我的,我走到这一步,你却让我退,还能指望我能温言软语吗?”
薛奉鸾亦是一脸委屈:“可我们总不能在霍统领面前密谋吧。”
她笃定贺照虽盛怒,却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一味避开她,说了这话更能使她冷静下来。
贺照亦如她所料,果然平静些许,但眸中仍蕴着受伤。
“所以,你有了什么新的谋算?”
虽是生气与不耐的语气,但这话一出薛奉鸾就知晓对方愿意听自己一言,便舒展笑颜,又向她走近了些。
“先前与霍统领周旋太久,他已然不信我们了,你亦能看出他想要你兄长做主。我们为何不顺水推舟,趁机金蝉脱壳?”
贺照一时不做声,仔细看她的神情,似乎对自己的这番说辞深信不疑,但犹疑的神色也甚为显眼。
“我明白你为何举棋不定,但退一步困境可解,若是为了一时之气耽误大事就不合算了。留下命,才能与贺均相争啊。”她试着循循善诱。
贺照迟疑地看向她,那眼神仿佛在询问真假,又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的委屈。
薛奉鸾握着她的手:“无论是金银还是权势,要活着才能得以享受,我自然是想活着的,难道你想在此困死吗?你暂时服软,贺均才能心甘情愿地做这个人质,至于他是生是死,也是后话了。”
贺照盯着被握住的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薛奉鸾的话说得太过直白,但正合了她的心意。
即使她不认为贺均就该送命……
只是须臾之间,她神色坚定地看向薛奉鸾,而后也收紧自己的手指,回握那只手,不过这力道之大,像是在抒发自己的不甘。
“既然你思虑周全,我又有何怨言?就按你说的办吧。”
二人回到屋内,能见贺均与霍烨相谈甚欢。
薛奉鸾余光能瞥见,仅是见到兄长这副得意的神情,贺照就嫌恶地皱起鼻尖。
“贺小姐莫怪,毕竟先前你态度反复,我又怎敢与你交易?不知你此刻愿意松口否?”霍烨也是满面春风得意,好像一切尽在囊中。
贺照神情烦躁,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兄长既然来做这个人质,自然万事由兄长做主。希望霍统领说到做到。”
霍烨闻言,满意又放松地笑了:“贺小姐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为难贺小姐。”
谢砚沉了脸,轻扯住薛奉鸾的衣袖,以气声耳语:“你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她回应谢砚,“你放心,我们都能回江陵。”
薛奉鸾分明是想要他安心,但他却更不安心了。
“......不知贺公子愿意吗?”霍烨仍在拉拢贺家。
许是被世代簪缨的荣耀诱惑,又或是拔除了妹妹这根心头之刺,总之他看着心绪好了不少,迫不及待地点头。
“霍统领何时送我们回江陵?”薛奉鸾闭了闭眼,不欲再看贺均志得意满的模样,倒是开门见山。
霍烨脸上的笑顿时黯淡下来,不急于回答薛奉鸾,反倒是瞥了谢砚好几眼。
“再过两日,你们只需再等两日。”
得到了霍烨的承诺,薛奉鸾也不在此与他们虚与委蛇,首先便将谢砚拉走,而后使了个眼色,要贺照紧随自己身后。
“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周旋这一番,失去信任的不只是霍烨,就连贺照亦对他的品性深深起疑,她可不愿自己的牺牲退步换来的是欺骗。
薛奉鸾神色凝重:“一切都只待两日后,若他食言,我们也只能拼死杀出重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