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微风袭来,江水粼粼,倒映巍峨群山。
一艘大船停在码头,人们蜂拥而至。
一个唇鼻尽是黑胡子的中年男子立在码头最近处,毫不分神地盯着一一从船上下来的人。
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形形色色,包袱如云。一个接一个的人从他身旁经过,他等待的人却迟迟没来。
他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船上,紧接着后头跟出一个少年。少年浓眉似剑,身旁扶着一位素衣打扮却不是优雅端庄的妇人。妇人的身后还有好几个同样素衣打扮的青年壮士。
他一惊,眼里霎时有了光,避开众人跑到他们面前,人多眼杂,他抱拳道:“白公子。”
白闻逍和他对上眼,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沉下,“石大哥,人都在这了。”
石秦往后看了看,点头道:“好、好,夫人、世子殿……”他一顿,方觉措辞不对,改口道:“诸位且随我来。”
众人跟着他避开人流,坐上了马车。
他们来到一座府邸大门前,门口有两个侍卫拿着长枪侍卫。其中一个侍卫首先看到他们,叫着另外一个侍卫一起给他们打开了府邸的大门。
“殿下,这座府邸是王爷先前买下的,府里的下人随便使唤,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命人去买。”
白闻逍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季予诚,对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石秦说的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陈氏认得石秦,也对季予诚说道:“诚儿,石大哥是从前跟着你父亲经历过生死的好兄弟,放心好了。”
季予诚只微微一笑,“石叔叔,今非昔比,您还是叫我予诚罢。”
白闻逍转头看向季予诚,眸中掀起阵阵浪花。
石秦有些为难地回道:“这……”他思索一番,开口,“如今确实是物是人非,但规矩也不可乱,这样罢,以后府里的人就唤您‘公子’,季公子。”
白闻逍去看季予诚脸色,有些难看,想必心情也不好。
季予诚强扯着嘴角回石秦,“那就听石叔叔的。”
石秦叹气点头,让几个侍卫侍女先行带他们到各自的住处,他去正厅上嘱托下人摆好晚膳。于是众人来到府邸的厢房,进了各自的房中收拾东西。
陈氏一间房,季予诚一间房,白闻逍也一人一间房,剩下几个跟来的先瑞王府的侍卫,则两人一房。
收拾好了东西,他们就被领着到了正厅净手用饭。一直到夜晚要歇息的时候,季予诚愣是没说一句话。
夜深人静,白闻逍披上外袍出了门,下人们也不在门外,他毫无阻拦地来到了季予诚的房里。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他拐了个弯到达一扇山水屏风后,见榻上一片整洁,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
心生一丝害怕。
他转头发现有一个环形的物品被月光照着,影子打在屏风上,登时冒了冷汗,撇下外袍不管直接冲上去,一边喊着季予诚的名字,“予诚!”
没等他到达,一个影子凭空出现在屏风上。
季予诚缓缓起身,拉开屏风,顶着湿漉漉的长发看着他,双目有些无神,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却让人不觉慌张。
白闻逍跑过去将他隔着浴桶抱住,紧到季予诚快喘不上气、压在浴桶边缘的腰直生疼,推着白闻逍想要逃离。
推不成,他就快速地敲了几下白闻逍的背,白闻逍这才缓缓松开,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还好、还好,还好没事。”
季予诚被他这么一捧,双手握在浴桶边沿,讷讷半晌,愣是没出口一字。
白闻逍眼里满是心疼,心切地问他,“弄疼你了?我吹吹。”他说完就要蹲下。
“我没事。”季予诚阻止了他,自己从浴桶跨出,挤出一个笑脸,“就是泡澡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他光溜溜地走到白闻逍身旁,取下挂在屏风上的衣物,正欲动手。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握住了他。
白闻逍:“我来吧。”
季予诚微微一笑,转身展开双手看着他,“好,你来帮我穿。”
季予诚答应得爽快,白闻逍不禁一愣,挤字出口,“殿……”
季予诚苦笑,抬手弹了一下白闻逍的额头,“什么殿?如今我不过庶民一个,同白大哥一样,白大哥这样叫是不是有些……逾矩?”
白闻逍给季予诚穿好衾衣,缓缓开口,“予诚,你别这样……”
自白闻逍将人带出瑞王府时,季予诚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或小或大,总是不吭声。
譬如在他们来扬州的路中,季予诚在野外被蛇咬了,白闻逍赶紧给他处理伤口,着急地赶路将他带去医馆,就怕那蛇有毒,伤了身体。然而他只淡淡一笑,说了三个字——“死不了”。
又说今日这般,长时间泡在水里,就是游水技艺再高强,憋气更能耐,也不能如此吧?再泡身体都要烂几处。
季予诚却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惹得白闻逍害怕,只恐他哪一天想不通就丢下自己一个人跑到西边去。
想着想着,白闻逍双眼不争气地湿润了,眼泪夺眶而出。他小声抽泣,“你还有我,还有夫人,不是吗?”
季予诚第一次看见白闻逍这副模样,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伸出双手想要为白闻逍抹去面上的泪水,却突然停在半空,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还是白闻逍握住他双手,抚上自己的脸,“人总要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就当是心疼心疼我,好吗?”
从前遇事不慌的大将军,如今却怕得哭了。
季予诚思量许久,终是近身轻轻地抱住他,听着他逐渐平静的心跳声,温声开口,“好。”
历经叛乱一事,他们好像交换了灵魂,一个变得敏感,另一个变得镇定,只模样一如当初。
安寝时,白闻逍将季予诚锢在怀里,一手揽过他曾经亲过的细腰上,一手给季予诚枕着,满脸笑意地盯着怀中人,良久良久。等到季予诚没了动静,均匀的呼气打在他衾衣上时,他极慢极慢地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季予诚的额头。
本以为如此好的氛围没有人来打扰指定是不会被破坏的,哪知季予诚根本还未睡,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让白闻逍都不敢相信的话。
季予诚:“想亲就亲,又不是不给你亲,偷偷摸摸的倒像个采花贼。”
白闻逍怔愣一瞬,又猛地将季予诚抱紧,“采花贼……说错了,你不是女子,我也不是贼,哪里来败坏你贞洁之说?”
季予诚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抬头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白闻逍的面颊,“乱说,该掌嘴。”
白闻逍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燃起的无尽的欲望,喉结上下滚动几回,还是一手抬起季予诚下巴,低头含住他粉嫩的双唇。
季予诚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瞪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白闻逍,见他一副享受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笑。
一吻过后,季予诚一边喘息一边打趣他,“原来白大哥还会搞突袭啊。”
没想到白闻逍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予诚,宝贝,等三年过去,我就娶你。”
季予诚微顿,继而开玩笑般地问白闻逍,“你喜欢我?”
白闻逍一脸认真,“你知道的,我爱你。”
“……无需三年,过几日我们就把婚事办了罢。”
白闻逍:“如今还是王爷的丧期,不妥当。明日也还要定个牌位放到祠堂去。”
季予诚躺好,不看白闻逍,带着怨气道:“如果父亲……他不起兵造反,也不会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我们也不会在此地。”他停顿一会儿,叹了口气,“他虽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对我疼爱有加,对母亲也好得不能再好,但他毕竟是叛军首领,想要谋权篡位,我是……”
白闻逍打断季予诚,不让他再说下去,“若你早知道我是叛军一员,你待如何?”
季予诚抬头,对上白闻逍充满深意的双眸,一下子就怂了,静静不再说话。
白闻逍:“你是不是要大义灭亲,把我押去京城?”
季予诚:“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闻逍摸了一下季予诚的头,“宝贝,自从兵败释罪后,你变了许多,甚至让我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季予诚回他,“我自然是。”
只不过意气风发不再,单单拥有躯壳罢了。
白闻逍继续道:“我知道你怨王爷,但他也是为了大盛。当今天子生性多疑,还看不透国内与边境潜在的威胁,除了在御书房批批奏章,想必他也没能力在沙场上大杀四方。更何况他沉迷男色——当年他将价值连城的玉佩赠予了探花郎,后来还怕心思露馅危极探花,将人送去了距京将近千里的扬州当了知府,没过多久又将人接了回来,封了个侍郎做,重要的或是不重要的事都要听人家的意见。”
“倒不如他抱得美人归,将这江山让给王爷。可他偏不,自私又邪恶,这天下倒像是那探花郎的。”
季予诚有些难以置信,起身瞪大双眼,问白闻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