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闻逍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穿好昨日的衣服,舀水煮了几壶盛在木盆里,待水凉一些,拿了毛巾浸入温水,拧干了些给季予诚擦身。
如今他眼前这具身体已是惨不忍睹,无一处曾经不是战场。
“予诚,我发了些狠,还忘记带药了,若是有下次,一定带来,对不起。”
他惭愧之际,却有更多的欢愉。然而欢愉过后,他想到一些事情,情绪又瞬间低落。
他花了些功夫将季予诚遍体鳞伤的身体擦好,又给他穿上新的衣服,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有机会再来寻你。”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季予诚眉目突然拧紧。
白闻逍轻抚过他眉目,“听着了?”他在他唇角轻轻一吻,复又抬眼看他,“还是做噩梦了?”
季予诚小幅度地转了转头,好像在跟他说不是。
白闻逍被逗笑,极轻极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脸,而后拥着他,“睡吧,好好睡。”
翌日天彻底放亮,白闻逍像平常一样,在卯时自然醒来。他醒来第一时间看向了一旁的季予诚,见他面对着自己,他不自觉地笑了,轻轻地拨去季予诚眼前乱发,在其脸上深深一吻,而后悄悄起身。
前几日季世仁将他叫去,告诉他交趾军队已然进入封地境内,必须在封后大典结束后的第二日与他们汇合,到时候瑞王军队在夜里进军皇城,先擒了季贞,再夺得皇位。要是不行,那就直接进军,见一个杀一个,杀了季贞后称王,再软硬并行地将群臣收拾服帖,到时候就是新大盛。
只是这弑君乃是重罪。若是赢了,他便是新大盛的大将军,瑞王还要给他封万户侯,到时候还能见到季予诚;若是输了,他便是天下罪人,要被诛九族,再也见不到季予诚。季世仁要他去淌这趟浑水,他不得不从命。要么不从命受季世仁再三刁难;要么从命受季予诚爱恨。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应下这前不得行、后不能退的棘手事。
其实他和季予诚的私事,季世仁早已知晓,只是一直没有捅破,有一个原因是季世仁看得出来自己儿子喜欢人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季世仁可以借此来控制白闻逍,控制他替自己弑君。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必须要出发了。好在季予诚没醒,做事方便些。于是他收拾了东西,走到门边后又回头看了熟睡的季予诚一眼,最后大步流星地出了山,踏上回将军府的路。
他沐浴后整装,前往军营,带领一众将士前往位于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最东面的广安州与交趾大军汇合。
路漫漫,心存慌,不知在渐行渐远的山洞木屋里的伊人,听闻自己弑君会是何等感受、何等模样。只希望自己少一些杀戮,能不动粗就不动粗,多一些善举,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瑞王府,书房。
有一人敲门而进,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双手呈给坐在椅子上不断咳嗽的季世仁,“王爷,定王府送来的。”
季世仁眼前一亮,接过打开,一股浓厚的中药味立时侵占了他的呼吸道,却令他觉得舒畅极了,也不再咳嗽了。
那个下属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还有一封书信。”
季世仁塞上木塞子接过信封,见二字“瑞王”书其上。他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看完,忽地笑了,“年纪轻轻,想要的东西未免太多。”
季世仁将信封扔到桌子上,“烧了吧。再有,去告诉定王,”他拿起小瓷瓶,倒了两颗棕色小药丸在手上,下一刹扔入口中不需水地咽下,一扯嘴角,“就说,本王应了。”
“是。”
那人走后,季世仁闻着扑鼻的中药香味,闭眼享受,“人间仙品。”
此时朝廷众人正在商议救援归德府的人是否要回朝廷补缺空位一事。
有大臣说灾情已经控制住了,病好的人越来越多,可以通城营商了,也不再需要朝廷各方面的资助了,在归德府的人都可以回来了;也有大臣说灾情并未完全控制住,有些极度贫困的村子遭受到了重创,一连吃了好几日的药都不见好,反而有死亡的迹象,朝廷还不可以撤退救援。
新上任的户部侍郎于朴出列,提议道:“陛下,不如让一半人先行回朝,另一半人留在归德,多待些时日,再观察观察灾情。”
季贞思索一番,觉得再好不过,正要应允,李以维突然出列,“陛下,臣以为,不如先让人留在归德府中。”
“国丈此言何意?”
“陛下,如今灾情并未完全解决,若是撤了支援,百姓恐将怀疑朝廷对他们的重视程度。”
季贞起身,走近台下,“撤一半,留一半,此计不是更妙?”
“非也。”李以维作揖,“撤一半支援,会让百姓认为陛下是在遮掩,会认为陛下是为了敷衍他们。”
季贞负手,踏步回去,高坐龙椅,叹一口气,“如今短时间内是招不得百人精通医术入太医院的,加之……”季贞说一半突然停住,朝堂上下一片寂静。
“罢了,就让他们暂且留在归德府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才可得天下。只是这些时日,还要麻烦诸位爱卿多多分担了。”
“是。”
众人议论纷纷时,浑然不知远处的瑞王已经和交趾勾结,派白闻逍领着万人军队,携同交趾,偷偷地进发京城了。
夜晚,定王府。严靖泽正在擦拭他的宝剑,独自言语,“这一战若是成了,季狗你就下地狱去给我阿姐陪罪。”
他说完微微一笑,看着长剑入神。彼时何喻究敲门得应而进。
他行礼道:“王爷,瑞王命人传语而来,说是应允了。”
严靖泽点头,“明日一早,你去军营调五万大军,静候。”
“是。”
大盛贞安六年,在皇帝封后的第三日,百姓突然纷纷向北边皇城逃去。说是国军和交趾军队狼狈为奸,残害百姓,狼烟自南边起,千万人遇难,不知朝廷知不知,迟迟不见救援,都想要跑到天子脚下夺得庇护。直到有一人突破重重难关,一骑奔向顺天皇城,一说战争起,请求朝廷支援。
那守城的侍卫哂之,“天下太平,何来战争一说,我为何不曾听见?你要知道,欺君可是大罪,无论何人,谎报军情过重,那可是要杀头的!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那人三指朝天,双膝跪地,“千真万确!军事甚急,还请大人快快通报,若是不行,放在下过去,在下自行去也是可以的!”
“不行就是不行,快点走吧!”
那人见不可过,心急如焚,起身大喊,“大盛将亡于竖子手中!”
“滚滚滚!一个破书生口出什么狂言,谁跟你较劲儿,浪费时间!”
那书生后退着,边恶狠狠地点了点头,“好!到时候叛军打到城外了,你们可别说你们不知道!”
“赶紧滚,坏我好心情!”
那书生翻身上马,扬鞭回转,朝着右侧快步行去,“天下偌大,何处不可入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