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墙上老式挂钟一分一秒的走着，发出不甚清晰但又不可忽略的声响。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所有生物都陷入了沉睡，万籁俱寂，因此洗手间内的呕吐声十分明显。

初春南方大多都是潮湿的，四周的墙面因为返潮留下十分明显的小水珠，有些胀满的小水珠不堪重负的顺着墙滑落，在上面留下一条条蜿蜒的水痕。

灯光昏暗的洗手间里，清瘦的少年双手接了一捧水漱了口后又接了一捧猛地拍在自己脸上，他双手按在洗手池边缘，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发昏的脑袋逐渐清明。

苍白细长的指尖拂过雾蒙蒙的镜面，他缓缓直起身子，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镜子里倒映着的脸，眉头紧锁，眼里充满不解和疑惑。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清晰又模糊，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死亡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但是梦里那个人却十分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纱，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听见最后那声痛苦而挣扎的呼喊。

他仿佛能与那个人感同身受，那种撕心裂肺又刻骨铭心的的痛苦，让他的心脏都隐隐抽痛，以至于产生了呕吐反应。

镜子里，少年的领口被滑落的水渍打湿，过长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脸颊，挡住了大半张脸。

他把挡住脸的头发全部撩到脑后，麻木的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脸颊消瘦，眼睛大而无神，在巴掌大的脸上看着有些吓人。他的五官是漂亮的，只不过整个人都太过于瘦了，看起来营养不良，甚至看不出具体的年龄，被撩上去的头发慢慢地掉了下来，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郁。

与此同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再次袭来，传遍四肢百骸，像是一只手强行伸进他的身体里撕扯，要把他分成两半：“呕………”

半响后，他身体颤抖，慢慢地滑到地上，甚至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陈晓芸匆匆套好衣服，俯下身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惊呼出声：“怎么那么烫！”

陈嘉宿涣散的目光慢慢聚到眼前的女人身上，她只在单薄的睡衣下穿了件外套，头发甚至都没来得及扎，焦急的想把他拉起来。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声音沙哑

哪怕他比同龄人纤瘦，但是一个瘦弱的女人要扶起一个接近一米七的男孩不算件容易事，好不容易把陈嘉宿扶到床上，陈晓芸感觉自己也累出了一身汗。

躺在床上时，陈嘉宿整个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的眼神追逐着在屋里四处忙活的女人。

陈晓芸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喂了他一口水，然后又把药喂给他，“小宿，来，先吃点药。”

吃了药后，困意袭来，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眼睛缓慢的眨着，陈晓芸温柔的擦掉他脸上的汗水，给他掖好被子后依旧坐在床头，声音不复刚才焦急的模样，变得冷静且温柔：“小宿，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不难受了，妈妈陪着你……”

轻柔低缓的声音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他有心想再看看她，却不受控制的顺从地闭上眼睛。

他是被窗外的鸟叫声给叫醒的，窗外温暖的阳光正好照在了他床上，他扭头看向身旁，陈晓芸早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杯子底下压着纸条和几块钱。

他拿起纸条，纸条上写着：小宿，妈妈先去上班了，锅里面有小米南瓜粥，要是凉了热一下才能吃，妈妈今天给你请了假，不用去学校了，中午记得去买点吃的，还有，如果哪里不舒服的话记得打电话给妈妈。

现在是早上十点二十分，水还是温的，估计陈晓芸才离开没多长时间，锅里的粥也是热的，他只喝了几口就停了下来，胃在翻腾叫嚣着，似乎他再吃下任何一点东西就能让他全部吐出来。

浴室内水雾弥漫，他仰着头让水从脸上滑过，温热的水流经四肢，让他感觉又有些昏昏欲睡。洗完澡后，他随手擦了下头发就把毛巾挂在墙上准备让它自然风干。比起昨晚，他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估计陈晓芸昨晚上基本没怎么休息，陈嘉宿这样想着。

那个梦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除了那种心脏抽痛的感觉依旧停留在他心里之外再也想不起来与它有关的任何事情，确实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他不是好逸恶劳的性格，也不喜欢闲着，把碗洗了后他又把墙上的水珠刮下来，接着用拖把拖干净，然后打开窗让清新的空气带走屋内的湿气。

这个房子虽然又小又旧，但是他每天都会把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这是他们的家。

吃了药后，他有些乏力的躺在床上，现在已经十二点了，陈晓芸在四五公里外的一个纺织厂上班，厂里要求严格，迟到早退都容易被辞退，所以她中午一般都不会回来。

陈嘉宿小学的时候她总是会担心他，就算不回来早上也会把饭菜做好再去上班，这样陈嘉宿中午热一下就可以吃。

上初中了以后，学校有中午饭供应，往学校里交了伙食费每天就不用回来吃，但是学校的大锅饭哪有做得好的，没肉也没有油水，食堂也没有几个人会去吃。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喜欢三五成群，拉成各自的帮派，他在学校里沉默寡言，除了成绩拔尖外基本算是一个边缘型人物，这样也算合他心意，他原本也不想和别人有不必要的交流。但是许多时候别人的恶意来得就是那么的莫名其妙，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尽量把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也照样会有人对他产生莫名的敌意，渐渐地，他成了被孤立的那个。

他虽然不想和别人有过多交流，但是那样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的恶意，像一根根无形又尖锐的刺，让他觉得浑身刺痛却又无法下手，变得更加沉默。

他总是沉默寡言，哪怕被问起他总是会说没什么，一个学期下来，他瘦得吓人，青春期的小男孩个子很容易拔高，但是他却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小豆丁一样。

他的消瘦和沉默是如此的明显，他记得那天晚上，陈晓芸抱着他声泪俱下，问他到底是为什么，求他告诉她，他只是说是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还反过来安慰陈晓芸，让她安心上班，他会好好学习，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的。

陈晓芸在哭声中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从此以后，她每天都会给陈嘉宿十来块钱，让他中午去学校外面吃。

从那以后他学会掩盖自己的情绪，至少在陈晓芸面前，不至于总是沉默寡言，偶尔也会在校外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

在初二下半学年，他终于如愿长高，半年的时间就蹿高了十多厘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光长身高不长肉，如今长高了后看起来更加的瘦弱了。他对自己没太多要求，只要不生病，这样也挺好的。

三月份的天气只要不下雨，就会十分的舒适，他躺在床上，悠悠的晃荡挂在床沿的腿，距离中考只有三个月了。

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信心，完全可以进市里最好的高中，那里对成绩优异的同学待遇很好，而且如果从县里面考进去的话，还可以有一笔丰厚的奖金。

他想，到时候节省一点，减轻陈晓芸的负担，或许他毕业后在市里找个工作，然后两个人搬去市里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