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寂静的深夜,凛冽的寒风掠过,惊走了林中不知名的鸟类,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鸟类振翅发出的声响,听起来十分骇人。
在森林深处一个被草木掩盖的树洞里,两个小男孩紧紧的依偎在一起。被抱在怀里的小男孩轻轻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气音开口,“小树哥哥,我有点害怕……”
抱着他的男孩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怀里的人全部压在自己身上,然后用衣服包住他的身体,收紧细瘦的胳膊,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他同样用气音开口:“这样就不害怕了,我在这,别担心。”被叫做“小树哥哥”的男孩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但是却十分的沉稳可靠。
两人原本是被人贩子团伙拐卖的,买家同时看中了他们两个,为了方便交易,在交易前的几天都把他们关在一起。
因为他们比其他的小孩听话,没有净是哭闹,那些人对他们两个管得比较宽松,在交易前一天晚上小树哥哥终于带着他逃了出来。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是两人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小树哥哥为了保护他而被河里尖锐的玻璃碎片在后腰划了一道口子,两人被河水冲到下游,成功逃脱,也算是因祸得福。
在逃跑的过程中甚至没来得及包扎伤口,即使被抱在怀里,他也暗自用力没让自己全部压在对方身上,想着那道恐怖狰狞的伤口,他声音带了哽咽,“小树哥哥,还疼吗?”
尽管疲惫和疼痛都难以忽略,小树哥哥依然轻声安慰道:“不疼,刚刚不是已经不流血了吗,别担心。”
几乎横亘腰间的伤口被轻描淡写的带过,他眼眶里的泪花控制不住掉了下来,但仍然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拉着对方的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他断断续续地说:“哥哥,我回去以后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治好了就不疼了。”
对方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语气轻松地回答:“好,那你要说话算话,不然以后留疤了就不好看了,那我可就要生你的气了。”
沉闷的空气因为他的玩笑变得轻松了些,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把头抵在对方胸膛,小声说:“哥哥,坏人会不会找到我们?”
小男孩的眼神在黑暗里闪烁着坚毅的光,他轻声回答:“不会的,我们已经跑了很远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别害怕明明,我会保护你的。”
夜更深了,刺骨的风从缝隙中吹进来,两人不自禁的发起抖来,为了保持体温,他把头埋进怀里人的颈窝,同时也把他按向自己的肩膀,然后他富有节拍的轻轻拍着怀里的人的腹部,低声说:“睡吧,明明,天亮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快睡吧……”
或许是因为好几天从未好好休息过的疲惫,亦或许是因为小树哥哥给他的安心和温暖,在对方这句话说完后,他竟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
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空气中是淡淡的橘子香味儿,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内,温暖安宁,与梦里那个寒冷潮湿的树洞千差万别。
杨宥明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他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然后掀开被子起床,许久没有梦见这件事了,让他下床时整个人都还有点恍惚。
在洗漱的时候,脑海中又想起了这段往事。
六岁时,父母因为工作原因没办法照顾他,不放心把他交给保姆,只能把他送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那是深秋的一个下午,爷爷接他放学后顺便带着他去菜市场买菜,下班高峰期的时段里,菜市场人满为患,他不得不紧紧抓着爷爷的手慢慢跟着移动。
只是那天人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着急的抬着头四处张望,却因为身高原因,连大人们的脸都看不清。
他随着人流涌动,哭喊被商贩的叫卖声覆盖,人们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不愿管这样的麻烦事。他嗓子都哭得有些沙哑,却依然没有爷爷的身影。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身来,但站在陌生的地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视线又逐渐模糊。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沿着马路向前走,以为这样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却在路过一个巷子时被拉入黑暗。
………
他是被一阵阵哭声给叫醒的,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昏暗的屋子,屋子里有十来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各自占着一个角落哭得撕心裂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失去了反应。
倏而感到垂下的手被轻轻地拉了一下,他反应极大的转过身,蓄满的泪水瞬间大滴大滴的滚落到地上,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声音与周围的哭声融为一体。
在迷糊的视线中,他只能看见蜷缩在角落的瘦小的男孩,对方似乎也因为他的动作被吓了一跳,犹豫了片刻才再次试探着伸过手来拉他。
他顺着对方的力道在他身边坐下,感觉到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拂过,然后视线都变得清晰起来他听见对方稚嫩的声音说:“别哭了,待会儿会被打的。”
他扁着嘴断断续续地说:“这里是哪里,我要找我爷爷……,呜呜……”
对方声音平静的开口:“这里没有你爷爷,你再哭的话他们会打你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对方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两人的交流就被打断,四周刺耳的哭声也随之静止。
铁质的大门被粗暴地一脚踢开,砸在墙上哐啷哐啷的响个不停。身形高大的男人背着光走进屋内,“啪”的一声把灯的开关打开,然后捞起最近的一把木椅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穿着深蓝色的厚外套,留着寸头,一条狰狞的疤痕自左下颌延伸至右眼角处,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劳改犯,满目凶狠,“哭哭哭,再哭就打死你们信不信!”
木椅被砸得四分五裂,横飞的木屑擦过他的脖颈,同时脖颈处传来明显的刺痛,他下意识的嘴角下撇,眼泪再次蓄满眼眶,被身旁的人不明显的晃了一下后,又生生止住。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化着清淡的妆,看起来像个温柔贤惠的母亲,在男人发完火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阿三,火气那么大做什么,吓坏了小朋友怎么办呐?”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可是语气却全然冰冷。
被称作阿三的男人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些小鬼一天只知道哭,老子早就受不了了,最好这批能买个好价钱,不然老子非打死他们不可。”
女人哼笑一声,也不回他的话,两人像是逛商场一般挨个打量地上的小孩。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紧紧挨着身旁的男孩躲在角落里,试图获取一丝安全感,但是屋里连个桌子都没有,他无处可藏,只能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女人终于走到了他面前,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掐着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像是找到了满意的商品,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然后听见女人冷冰冰的开口:“这个不错,带出去吧。”
女人松开手,随即挑选下一个商品。
那个男人朝着他走过来,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这个只和他说了两句话的男孩,眼里的恐惧愈发剧烈,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
对方皱着眉,轻微地冲他摇了摇头,在被男人提起来的一瞬间,他想挣扎逃离,却在听见女人对着男孩说“这个……,老板应该会挺满意的,就他俩了吧。”停止了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把男孩归为可以相信和依赖的人,只要这个男孩在身边,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得救的,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两人被一前一后带了出去,刚被放到地上,他迫不及待的紧挨着男孩,似乎在他这里就不会受到伤害,男孩没有说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以作安慰。
女人打量了他们两分钟,然后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抬起手擦掉了他们脸上的灰尘,声音轻柔地开口:“好孩子,吓到了吧,别怕啊。”
她表现得温柔似水,杨宥明却只觉得浑身冰冷,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身旁的男孩和他完全相反,一动不动的任她抚摸,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勾住他的手指,然后缠在一起。
后来,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逃跑。吃不下饭,对方会哄着他;睡不着觉,对方会安抚他;跑不动时,对方会背着他。
只因为他叫他一声哥哥,他就真的把他当做弟弟一般对待。
在在树洞里睡觉的第二天下午,他们终于到了县城,彼时,他们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他看见小树哥哥和一个阿姨借了电话,在晕过去的前一秒,他只听见对方叫了声“警察叔叔”
醒过来时他已经身处汇川市医院,病房里是许久未见的、神色憔悴的父母,他们抱着自己,反复庆幸与忏悔,并且保证以后一定会亲自好好照顾他,后来的很多年也确实是这样,他们视自己为珍宝,恨不能捧在手心。
后来从父母口中得知,从他们找到他到他醒过来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天,有四天时间里,他因为高烧反复一直在昏睡不醒。
他问父母小树哥哥在哪里,父母却一脸茫然,表示不知道这个人,他想找,可是连对方叫什么他都不知道,只记得对方让他叫小树哥哥,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用了很多办法,甚至问了管这个案子的警察,却终究一无所获。
快十年过去了,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模样,脑海里唯一剩下的是那双温柔坚定的眼。
当年的事没有亲口感激,不知道他当时的伤口是否留下疤痕,那么大个伤口,若是留下疤的话,必然是不好看的;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叫他哥哥的小男孩,不过记不得也没关系,只希望他现在过得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