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宿找了个穿玩偶服发传单的工作,没什么难度,只需要把手里的传单发出去就行,中午还管饭,除了穿着玩偶服又热又不方便之外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换上笨重厚实的玩偶服,他站到指定的位置开始一张张把手里的传单发出去。
玩偶服是只憨态可掬的唐老鸭,深得小朋友喜欢,不少小朋友围着他嘻嘻笑着,他顺势把手里的传单发给他们身旁的大人,不一会儿手里的传单就所剩无几。
他又从身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沓,到指定的广场上去发。
汇川市本就是一个一线城市,人口众多,又因为当地的旅游业十分发达,节假日更是人山人海。为了吸引游客,广场上还新建了一个极具当地特色的建筑,不少人都会在广场上打卡拍照,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高举的手机。手里的传单倒是很快就发完了,但是从熙攘的人墙里挤出去却不是那么容易。
玩偶服本就不方便行动,在拥挤的人群中,陈嘉宿感觉自己都是被夹带着往前走的,耳侧尽是人们的抱怨声和被挤之后的怒骂声。
“怎么那么多人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麻烦让一下好吗!”
“谁踩我啊!长没长眼睛!”
“别挤我!”
“大哥,别挤了好吗!”
“哎!都说了别挤我了!”
他艰难的挤出人群,唐老鸭的头套甚至都被挤掉了。抱着头套坐在花坛边上,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感叹生活不易。
三十多度的天气穿着厚重的玩偶服,又去人群里挤了一遭,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和脖子上,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抬手把头发捋上去用头绳绑住,套上头套,继续发剩下的传单。
…………
杨宥明刚从人潮中挤出来,还没站稳就被人撞得一趔趄,他连忙扶着围栏,黑着脸,声音低沉,明显不悦,“我说那边的天台明明可以拍到你非要来这里拍,你个本地人还没见过这个吗?现在拍到了吧!”
万玉书好不容易挤出来,气都没喘匀,白色的球鞋上全是灰色的脚印,也顾不上自己生气,小声辩驳,“我又没回来多久,这个新修的我确实没见过嘛,而且那边拍到的和这里拍到的不一样啊。”
看着杨宥明越来越黑的脸,他急忙顺气,“哥哥哥,别生气,我的错我的错。”然后拉着他到外围的花坛旁边,殷勤地擦干净,“哥,休息会儿,我预约了一家超好吃的饭店,我们晚上去?”
看着万玉书这模样,杨宥明冷着脸坐下,抱着手看着前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目光扫过前方花坛,“嗯?对面那个人怎么感觉有点眼熟。”他微抬下巴,朝着前面说。
万玉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面花坛上坐了一排人,他不知道杨宥明具体说的是哪个,问道:“哪里?”
穿着唐老鸭玩偶服的人把头套套在头上,这下那点微末的熟悉感也荡然无存。杨宥明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什么,看错了,现在去哪?”
“我看看哈。”万玉书拿出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图,“嗯……下一个地点是汇川博物馆,然后那边还有条小吃街,那个小吃街很火的,我们逛完正好可以吃点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杨宥明没什么意见,“行,走吧。”
…………
晚上八点,陈嘉宿把玩偶服交还给工作人员,然后去卫生间把准备好的衣服换上。
幸好自己带了衣服,不然一身汗味的坐公交他都不敢想有多遭人嫌弃。
莹润白皙的手指上沾染上了鲜艳的红,是传单上掉下来的颜色,在水龙头下搓洗了一会儿,他发现居然还洗不掉。空气中的燥热让他有些烦闷,刚降下去的体温又有了上升的趋势,他皱着眉,简单把手清洗到不掉色的程度,双手拢在一起,接满一捧水,扑到脸上进行物理降温。
头发沾了水湿答答的粘在脸上,脸颊上是过热导致的潮红,他毫不在意的把头发捞到后面,然后用湿纸巾一点点的擦去脸颊和脖颈上的水渍、汗渍。
直至脸上的粘腻感消失,他才捏着纸巾一角,低着头把手指头一根根擦干净。
“哐。”
隔间的门被打开,紧接着,一个浑身烟味儿的男人站到他身旁,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他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了一小步。
洗完手后,男人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抬手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视线不经意间瞥到身旁陈嘉宿的脸,他动作稍顿,然后举着手假装整理头发,视线却总是停留在陈嘉宿身上,后来见陈嘉宿低头洗手没有反应,就开始明目张胆的借着镜子打量起来。
陈嘉宿抿着唇,眉头越皱越紧。
其实在男人打量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发觉,只是觉得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对方竟那么不知收敛。
心中有所预感,他拿起一旁的手机,解锁后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又放到兜里,然后把手里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将背包甩在背上准备转身离开。
岂料男人在他刚迈出出门口的那一刻竟拉住他的胳膊往回扯,甚至在他还未来得及反抗的瞬间趁机摩挲了一下他的肌肤。男人手心带着未干的水汽,像沼泽里枯老的藤,粗糙的手指触在皮肤的那一刻他汗毛竖起,恶心反胃。
“你干什么!”
他用力甩开男人的手,眼里蕴含着怒气,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有些颤抖。
偏偏男人像是看不见他喷薄欲出的怒气一般,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小朋友,别生气啊,叔叔看你长得很亲切,你还在上学吧,叔叔给你介绍份工作怎么样?”
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片递到陈嘉宿面前,陈嘉宿没有说话,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他见陈嘉宿没有反应,直接把手里的卡片放到他手里,在收回去时顺势捏了一把,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样,我待会儿有点事,你去这上面的酒店,我忙完就……啊……”
还未说完,拳头带着风砸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拳陈嘉宿用尽全气,男人直接倒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陈嘉宿跨在他的身上压住他反抗的动作,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他双目猩红,动作狠厉,每一拳都砸在男人脸上,砸在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虚伪笑容之上,男人的脸逐渐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合,看着这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脸,他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一下下的捶打着身下的人。
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有的人在拿手机录像,有的人在打电话报警,稍微胆大一点的,上前强行把他拉开,他兀自挣扎着,又被强行按住。
“咦?前边咋回事儿啊,走去看看。”万玉书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他们刚吃完饭,准备再逛一会儿消消食,没想到却看见公共厕所门前围了一圈人,他想也不想就凑到前线吃瓜。
没想到瓜主居然是自己的好兄弟。
“我靠,陈嘉宿!喂,你们干嘛呢!”
杨宥明本来对看热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打算在边上等万玉书,猛然间听见陈嘉宿的名字,他疾步上前,看见了被两个人架起来的陈嘉宿,万玉书以为是他们在欺负陈嘉宿一个人,一把把陈嘉宿从他们手里拉了过来,对刚刚架着陈嘉宿的人怒目而视。
“你们欺负人是不!”
被指着的人连忙摇头辩解:“我们没有,我们看他都要把人打死了才给他们拉开的。”
杨宥明视线扫过围观的人群,再看向地上躺着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男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家的司机,“李叔?”
男人没有回应,或者说他已经被打晕了过去。
杨宥明蹲下身去晃了晃对方的身体,见没有反应,于是掏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再转头看向明显情绪失控的人,杨宥明没了问清原委的想法,他走上前和万玉书一起扶着脱力下滑的人。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陈嘉宿给他的感觉除了刚开始的疏离冷淡,之后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是温柔平和的,他想,至少应该等陈嘉宿清醒了再问,
陈嘉宿被两人扶着,脸色苍白,眼眶发红,脸上布满泪痕,他听不到别人的声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男人,他仍在笑着,嘴角越咧越大,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小宿,你身上好香。
——乖,让叔叔抱一会儿。
——真漂亮。
——你们在干什么!
——陈嘉宿!
男人痴迷沉醉的声音,女人不可置信的绝望呐喊,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下午,窒息感扑面而来,他猛地推开身侧的人,扶着树将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无力的往地上倒去。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杨宥明大步上前,一下把摇摇欲坠的人拉到自己怀里,然后从怀里拿出纸巾为他擦去脸上的秽物。
怀里的人在细细发抖,双目失焦地看着一处,像一个破碎的玩偶,杨宥明看着他,目光稍顿,试探着顺了顺他的脊背,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陈嘉宿嘴唇微微张合,却没发出声音,杨宥明低头凑到他的嘴边,听见他说,“别碰我,别碰我……”
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过,透过布料,渗透到他的皮肤里,带着灼人的温度。
杨宥明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安慰,两道人影矗立在眼前。
他抬头,是分管这个区域民警,警察指了下陈嘉宿,对着他说,“同志,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打架斗殴,需要你的这位朋友和我们走一趟。”
他正准备开口,万玉书急着道:“警察叔叔,他晕过去了,去不了的。”
杨宥明低头一看,怀里的人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正在软绵绵的往地上滑,他把手卡在陈嘉宿腋下,把他往上提了下,“警察叔叔,他这个样子去了也说不出什么,我叫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我们先送他们去医院好吗?”
警察看了眼陈嘉宿,又看向地上躺着的男人,最终还是同意。
救护车来得很快,他们帮忙把陈嘉宿和地上的男人抬上担架,一人跟着一辆救护车去了医院。
杨宥明看着还在发着抖、无意识流泪的陈嘉宿,心情复杂,他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陈嘉宿这个样子他感觉心口发闷,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咙里,让他十分难受。
刚上车时他见陈嘉宿还在流眼泪,本想帮他擦一下,没想到刚伸手碰到他的脸,他的眼泪来得更加汹涌,身体也抖得不成样子,杨宥明只能放弃,沉默地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