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进去的时砚青三人并不知道几个妇人的对话，他们也确实不知老汉的身份，自然不会感到害怕。
老汉进院后，就将手里的鱼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里丢了进去，力道之大，溅起一地水花。
“先坐下再说。”老汉走到房门前的小矮凳旁坐下，手边是大开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床铺和桌椅。
时砚青转头看了看院子，从一个晒药架旁搬出一个小矮凳，走到老汉一米开外坐下。
淡叶和清酒没有找凳子坐，而是站在时砚青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老汉，时刻防备着。
“女娃，我也不卖关子。自你们第一次到云水县时，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们。我也知道你师从何人，想必你已经发现那些东西了。”
老汉从兜里抓了一把花生，一边剥一边道。
时砚青心中一惊，这老汉竟然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她放在腿间的手，握了握拳，按下些许被惊起的不安，平静下来问道：“阿爷，你真知道我师父是谁？”
老汉似乎笑了下，不过他一直低着头，并看不清神情。
“你师父不就是时轻轻，她早年被徒弟背叛，本已经决心不再收徒。后来却收下你，教了你十几年。”
老汉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让时砚青再也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稳定了心神。
“您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些事！”
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面前的老汉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难不成，他是师父的好友？亦或是敌人？
“女娃，我是谁不重要，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只要知道，你师父医仙之名可不虚传，你虽然跟在她身边十几年，却没有学到她全部医术。”
“我对你也无加害之心，只是不忍你师父医术传承丢失，想帮你一把而已。”
老汉声音沙哑，语气淡然。
时砚青骤然接收信息太多，她一时竟拿不准注意了，不过她决心要问个清楚，知道事情真相。
“淡叶，清酒。你们退到门口。接下来我单独和阿爷聊聊。”
淡叶不放心，但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她听不得了。
眼神看向一旁有些呆愣的清酒，示意他跟着离开。
等下她可要好好提醒一下清酒，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等两人离开，时砚青这才开口。
“阿爷，您的意思是，您手里有我师父的医书笔记。”
老汉叹息：“这倒没有。你师父当初学了传统中医，又学了巫医。她将二者结合，取各中厉害之处，用以治病救人。”
“可惜啊，五年前巫医犯下大错。你师父也因此事牵连离世，众人只知道医仙老去，却不知她是为了天下巫医而自愿死去。”
时砚青手指颤抖，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老汉，声音哽住，有些模糊不清，“您，您说什么。我师父她，她是自我了断的？”
她四岁时就到了师父身边，十七岁时师父去世回到了时家，整整十三年，她每年偶尔会回时家待上一两个月，其余时间都跟在师父身边。
她幼时丧父丧母，在她心里，师父就如母亲一般温暖，爱护呵护着她长大。
如今她知道师父是自我了断，顾不得是真是假，只觉得心中悲痛万分，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
“女娃，你也别太伤心了。”
老汉见时砚青哭的难以控制，想要安慰道，“你师父她要是没遇见你，她早就走了。她本就心存死意，你怎么知她这些年活的开心，而不是痛苦。”
“别说了，”时砚青声音沙哑，她擦了不住流出的眼泪，眼角泛红，“这些事我会去问师叔。你还是告诉我你的目的吧。”
老汉：“目的？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让你随我学医而已。”
跟着老汉学医？
这是什么意思。
时砚青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老汉。
老汉又道：“不是收你为徒。”
“是我老了。我这辈子躲躲藏藏，空有一身医术却没有传人，我只是想让你学了我的本领，好证明我这一生确实存在过。”
老汉说着，声音低沉下来，眼神复杂地望着虚空的某一个点，像是在回忆往昔。
时砚青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没有答应下来。
“阿爷，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徒弟。但是我……”
老汉：“我只想教给你。如果你拒绝，那就算了。”
话说完，老汉站起身准备回房间，也是示意时砚青离开。
时砚青没说什么，她转身准备离开，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道：“阿爷，您为什么要买甜椒给我们？”
老汉早已进了房间，声音从房内传出：“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你。今天你先回去吧。”
老汉不愿意说，时砚青也没坚持询问。
她回过头朝院门走，淡叶和清酒都立马跟在她身后。
“夫人，可有问出什么？”
淡叶离开之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知道时砚青哭了，心中有些担忧。
马车离开了小荷村，路上没什么行人。
时砚青暂时不想将这事告诉淡叶，毕竟是她师父的私事。
她摇摇头：“没问出来。下次来时就知道了。”
淡叶点头：“奴婢会调查清楚这个阿爷的来历。”
“好，辛苦你了。”
进了县城，淡叶让清酒在路过茶水铺时停了车，然后自己下车进里面买了两筒紫苏果子饮。
时砚青心里想着事，一直靠着马车车厢，眼睛闭着。
她现在心绪十分乱，脑中一时闪过父母去世时的画面，一时闪过师父去世时的画面。
记忆里的她，都哭的很伤心。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她就真这么睡了过去，陷入回忆编织的梦里。
等她再次清醒时，耳边嘈杂的人声已消失，周围只安安静静的。
时砚青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了一张离她十分近的俊脸。
“你怎么在这？”
时砚青低眸，一边抬手揉捏僵硬的脖颈，一边问。
周含章见状，身子往后侧了侧，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不是让清柏给我报信吗，我处理完事情后就准备去小荷村接你，正好碰到你们回来的马车。”
提到小荷村，时砚青想起那个老汉，想起老汉说的事情。
情绪不由低落下来。
周含章发觉了，他道：“淡叶没跟我说你们聊了什么，她说你哭了。”
这事也不用淡叶说，周含章进到马车后，看到时砚青的眼睛就知道她哭过。
在她睡着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她看，想为什么她会哭，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后来感觉心里闷闷的，怪难受。
时砚青摇头：“这件事以后有机会再说，我们先进去吧。”
她起身下了马车。
她并不是不相信周含章，只是这件事是师父的私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至于以后会不会说，那就以后再说吧。
至少现在不会。
回房后，时砚青换了身舒适的衣服，拆了发间的珠钗，简单挽起发丝，之后准备去梨树下躺在躺椅上面。
本想一个人待会儿，哪知周含章跟了过来。
两张躺椅并排摆在梨树下，风缓缓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头顶的梨树枝叶被风吹动，响起“唰唰唰”的声音，听着格外安静。
躺了一刻钟，时砚青这才有了说话的性质。
她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周含章。
“含章，你试探了陆同吗？”
话里的意思说的不是很清楚，但周含章就是明白了。
他“嗯”了一声。
“今天回来前问过，他的反应没什么问题，看样子是不知道的。”
“今天我碰到他夫人了，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差了很多。”时砚青望向被树枝遮挡的天空，感觉心里一片平静。
“我打算明天去将她体内的无子虫解了。”
周含章动了动身体，躺椅发出声响，“好的。”
之后两个人也渐渐没说话了。
他们闭着眼，或者看着天。
感受风吹过的温柔，感受空气里的宁静，感受心里的安宁。
林府。
林茂无力地躺靠在床上，他脸色苍白，原本肥胖的身躯瘦的只剩下骨头，皮肤松垮的搭在骨头上。
林忠站立在床头，低眉弯腰。
“老爷，许大夫来了。”
床上的林茂耷拉着眼皮，用力睁开眼看向林忠身后的许多尽，手指微动，声音细微令人难以听到：“好。”
林忠一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林茂身上，闻言，他回头看着许多尽道：“许大夫，我家老爷让您上前医治。”
许多尽见着林茂如今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走到床边的圆凳前坐下。
伸手去给林茂把脉。
他的手一碰到林茂的手腕，心中就不由惊了一下。
这触感，哪里还有血肉，只剩下皮和骨头了。
许多尽心里叹息，面上却不显神色，一副淡然的模样，看上去胸有成竹，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林忠紧张地看着他，“许大夫，可有办法治好我家老爷？”
许多尽收回手，指尖在宽袖中忍不住摩挲几下，将那奇异恐怖的触感覆盖。
他站起身，示意林忠跟他出去。
“林管家，林老爷现在不能耗费心神，需要静休。我们出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