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爷才打量起林竹几人，他的视力已经有点模糊了，此时眯缝着双眼，瞧见他们几人衣着都干净整齐，不像寻常闲逛的流民。
他还挺替二虎这孩子高兴的，因为此人曾经多次来他小摊前赊帐，爱吃又没钱，一开始他还追究，后来这孩子也还上了欠的银子，隔三差五脸上还要挂彩。
后来王大爷知晓了这刘二虎的遭遇，见他师父离开，自己一个人没本钱经营新摊位，还要被其他小商贩排挤，大爷年纪大了也心软了，后来便也没再多问，只是偶尔对这刘二虎赊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催他来还，久而久之，这一来二去俩人也熟悉上了，还认识了刘二虎的狐朋狗友们，都是些市井混子，他不喜欢。
这次这几个人看着都面善，瞅着不错。
于是，大爷爽快地从锅里捞出一大碗鸡爪，撒上了一大把葱花和熟芝麻，汤汁浓稠，色泽红亮，香气更加扑鼻。
利利索索地递给他们：“来，孩子们，你们尝尝，本大爷这个鸡爪子，我称第二，冀州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他夸下海口，让林竹几人对鸡爪的期待值都提高了不少，跃跃欲试。
林竹拿起一只鸡爪，带着汤汁，还些许有些烫嘴，她就轻轻一抿，软烂入味的鸡皮瞬间脱离了骨头，带着微微的麻辣味，裹在鸡肉上，每一口都充满了胶质的黏滑感，让人忍不住吮指回味。
她立刻吃下一大口，嘴里鼓鼓囊囊的，睁大眼睛对其他人疯狂点头。
成珊珊一边咬着，一边含糊地夸赞：“大爷，我服了，真的绝了！”
比起洛阳那边的酱炖鸡爪，这里的更软一些，汤汁更浓郁。不同的地区都拥有各自地域特点的食物，这也是他们想出来走走看看的原因。
晏元青虽不爱吃这种黏糊的食物，但看着大家吃得香，也抬手尝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并没有想象中油腻，反而带着一丝甘甜和微辣，味道层次丰富。便也舍弃了他的架子，弯了弯腰，低头吃了起来。
王大爷乐乐呵呵地看着这几个他眼中的孩子狼吞虎咽，他们毫不保留地夸赞自己的鸡爪。
大爷挺直了腰板儿——他已经听出来这几人不是冀州人了，他算不算是变相给冀州争了光？添了彩？
“王大爷，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告诉我们，这炖鸡爪的汤底用了多少种料？我竟是尝不出来。”林竹好奇道。
大爷抬眼看她：“要是能让你一口吃出来，那我这手艺岂不是白练了？”
林枫在旁边打趣，告诉他林竹的嘴有多尖。
林竹被逗得一乐，还不死心地尝试分析：“我吃出来了八角、桂皮、香叶这些常见的调料，别的我猜不出来了。”
王大爷卖关子似的等了一会，吊起众人的胃口后，慢慢悠悠地说：“我这汤底里还有黄豆酱和陈皮，加了猪骨汤吊鲜，还有一份家传的独家酱料，这就不告诉你们配方了，嘿嘿嘿。”
大爷为老不尊地傻乐起来。
林竹见这大爷挺有趣，便多同他聊了几句，还拿出草纸刷刷刷地记下感受，同时嘀咕着：“大爷，你放心好了，这摊子我们可得记下来，说不定能写进我们的第一期《冀州食话》里。”
一旁的刘二虎啃着鸡爪，眼睛一亮：“那以后冀州人也能看到你们的报刊了？”
“当然。”林竹点头，“我们的目标可是全国巡饭！让每个地方的百姓都可以知道哪里的饭最好吃，哪里的店最黑心！”
王大爷岁数大了，没听懂，侧着耳朵，皱着眉头，费劲巴力地听林竹给他解释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
捋着胡子频频点头：“不错，啊，还是你们小辈们有意思。要不是你大爷我这年纪大，身体不行了，要不我肯定跟着你们到处吃饭去！”
林枫哈哈一笑：“大爷，我看您身体好的很呢！”
王大爷捋着胡子，叹了口气，笑道：“你这小子，哪能比从前啊！老了，老了！不过，说起来，老夫年轻时，也曾在这冀州城里做过几年官呢。”
众人一听，都愣了一下。
林竹眨眨眼：“哎？大爷您做过官？那怎么……”
王大爷摆摆手，目光悠远，陷入了回忆，他手里一边捣鼓着鸡爪子，一边嘴里念叨：“你大爷我年轻时，仕途倒也顺畅，做到过知县，后来老伴去了。嗨，我一时心灰意冷，索性辞官归乡，想着就守着她最喜欢的东西过日子。”
他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那一锅香气四溢的炖鸡爪，眼神柔和了不少：“这鸡爪啊，是她最拿手的一道菜，家里祖传的方子，我俩经常一起做，以前家里有人做客来，最爱吃的就是她做的炖鸡爪。但我经常在衙门里忙，哪有时间陪她？等她走了，我才后悔，也没了当官的心思，就想着把她的手艺传下去，算是陪着她吧。”
王大爷有点惆怅，说完又瞬间换上那副老不正经的模样：“你们看吧，这食物里都藏着本大爷的爱呢，能不好吃么？”
林竹几人一时都沉默了。
因为食物里有很多爱，所以更好吃吗？
林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却十分信服，是不是有些菜被做出来的时候就带着感情了呢？
王大爷说着，眼神落在了林枫背后的书筐上，他眼神不好使，又瞧了瞧，林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爷，我明年正打算去赶考呢，科考要用的书都带上了。放在了酒楼。”
王大爷捋着胡子：“嗯，小子，你自己读得如何？”
林枫笑着回道：“自是读得七七八八，倒也算熟。”
王大爷听了，沉吟片刻，忽然说道：“你若是不嫌弃，老夫倒是可以指点你几日。”
林枫一怔，连忙拱手：“大爷愿意教我？可太好了！那可有劳您了！”
王大爷摆手道：“哈哈哈哈哈，当然谈不上教了，我也就是给你讲讲当年的见闻逸事，或许......能帮你学以致用？”
众人听了都很高兴，晏元青也笑道：“能得长者指点，确实是幸事。”
就这样，林枫愉快的赖床生涯到此结束，每日清晨都要去王大爷家中请教，因为王大爷说了：“你大爷我还得去摆摊卖鸡爪呢，你小子敢耽误我？”
林枫不得不逼自己起得比鸡早，日日晕着脑袋去找大爷，林竹和晏元青还会告诫他，叫他带点吃的回来。
林枫：“......”
而王大爷，人也敞亮，会倾囊相授，得了空了还颇有雅兴地要帮他梳理科考的重点。
虽然梳理的有些许混乱，但此人有一出是一出，想到什么就多说一些，倒也轻松有趣。
他还讲了许多自己做官时的经历，让林枫受益匪浅。纸上谈兵和真切地办过事情果然不一样。几天下来，林枫竟觉得自己思路清晰了许多，对仕途也有了更深的认识，总归是要去见人、见事的。
“你们办的这个活计——”王大爷话锋一转。
林枫屏声静气地听，看看这大爷给出什么样的见解来。
“倒还真是挺好的。”
林枫呼出一口气。
大爷继续说道：“我们那时候的确没有这样有趣的行当，不过这也不好办。”
“自然。”林枫点头，跟着叹气，“我们得到处打听，收集信息，带着百姓的反馈再去店里真实尝试，写出来还有很大可能被报复......”
他显然想起来一些不美好的经历。
“好在我们同行很少，不担心同行打压。”他故作轻松。
王大爷斜睨了他一眼，道：“二虎那小子愣，我这几天也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了，是他不对，你们报官也是应该的。”
“但我没想到你们愿意给他个机会，我和他、和你们也算是有缘，我悄悄给你说，冀州有家店不对劲。”
林枫耳朵尖一动，立刻凑上前去，洗耳恭听。
“别说是我说的啊！”大爷还怪谨慎的，小心翼翼用气声告诫他，“冀州小商贩是不是极多？比你们那地方还要多吧！可你们有没有发现，大的酒楼却屈指可数？”
林枫皱眉，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这就是因为那家店！叫——福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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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珍楼？”林竹重复了一遍。
“对。”
林竹细细思量半天，成姗姗跟着翻动册子，也没见着有记载这家楼。
晏元青往外抻出来一张凳子，坐到林竹旁边，说道：“不应该如此，这家酒楼若是像王大爷说的那般占地极大，开得招摇，怎的我们打听到的没这消息，难不成是这洛阳没人知晓？”
林枫也摇摇头，“不过那王大爷说了，他们的套路比一些偷工减料的黑心店还要恶劣。他们一开始会故意压低价格，卖的低廉，把同类型的饭馆逼得没生意了，然后呢？等那些小店实在撑不住了，老板不得不低价转让铺子，他们便立刻出手，连人带店一并收购。”
这倒是有些像是现代所说的恶性竞争。林竹支着脑袋，皱起眉头想着。她听林枫今天回来复述完，还特意过去福珍楼那里看了看，店还真是气派的很，占了整整一条街的好位置。
估计背后东家也不普通，就这欺诈压榨同行的店，还有不少不知情的客人光顾。
“那、那我们去看看？”姗姗问道。
林竹还没回答，晏元青出声提醒：“倘若这福珍楼背后有人撑腰呢？”
“无所谓。”林竹撅起嘴，废话，在洛阳她都不管了，在这冀州，骂完就跑呗～
“我们就只是吃个饭，写个实话实说的测评，咱们《洛阳食话》的规矩不就是吃的好就夸，吃的不好就骂，至于他们背后有没有人，那就不归我们管了。”
晏元青挑眉，他很喜欢林竹这股劲，有时候人缺乏的就是果敢和勇气，不过嘛......
“刘二虎可还得留在冀州呢，他可跑不了。”
林竹一拍脑袋，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