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太阳西斜,还没有到夜晚。谢唤盯着沈锦之,像是要将他看穿。视线尖锐,如利剑一般。以往和他对视的人大都因为他这双眼感到畏惧。这是一双怎样的眼呢?浓黑的瞳孔看人是阴测测,含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被这双眼盯着的人,无不感到如恶鬼降临般由内而外的畏惧。
谢唤直直盯着沈锦之。可是他眼前的青年倒是不为所动,仍旧是温和的,如沐春风般立在那里。山风轻拂,夕阳下,青年美得惊心动魄。不知为何,在看到这样的青年的同时,谢唤蓦地心中一跳,他笑意盈盈,可是眼神却暗含恶意,他道:“锦之阿哥,我啊,可是现在就想去你的家做客,你说好不好呀?”
对于谢唤这番话,沈锦之自然无不应允,他本来就存了这样的念头,原是想过些日子和谢唤来一番自然而然的“偶遇”。
只是没料到谢唤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今天既然误打误撞遇上,那么相遇是缘,对于谢唤的要求沈锦之当然是应允的,甚至沈锦之内心是激动和兴奋的,他想:突然提出要做客是不是证明他接受我了?那么接下来我提出交朋友的要求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沈锦之怀着暗戳戳的兴奋,语气轻快地对谢唤道:“当然可以,我很高兴阿唤到我家里做客。不过阿唤,我们现在是不是朋友?虽然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阿唤我对你一见如故。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沈锦之的话很是真诚,看向树上的少年眼神温柔。
有几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心中暗道:我是为了你才来到人间的,山风、野花,这山野间的一切都告诉我,你是我存在的意义。
所以,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成为你的朋友吗?
“朋友?”谢唤仔细咀嚼这两个字,似是怀念,又似是对此恨之入骨,他狠狠道:“我不需要朋友。”
谢唤看向沈锦之的眼神,似恨似怨,山风吹过,搅得沈锦之的内心猛地一颤,也扰乱了谢唤的心绪。
自然,谢唤没有在这天去沈锦之家里。
两人匆匆一别,真实的场景却是沈锦之看着谢唤迅速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谢唤如林间山鹿般逃之夭夭,沈锦之没有去追,他想,这件事急不来,不要把他逼得太紧。
对于沈锦之这个人,谢唤觉得他甚是轻浮,在他乏味的生活里,遇到的人大多不怀好意,没有人会这样突兀地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提出交好。
所以,谢唤认为沈锦之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伪君子、烂好人,可是他的内心却深受触动,好像平静的湖面被丢下一颗石子,泛起点点涟漪。
这天晚上,谢唤没有睡着。月色照人,他看着天边高悬的明月,耳畔被山风轻拂的白发触及,他低声喃喃道:“我的心好像因为这句话被拉扯了。塔拉林斯的山神,我该怎么做?”
第二天,清晨,屋里的挂钟“咚、咚”地敲响,楼下木门也发出沉闷的声响,谢唤原本笔直地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手搭在腹部。
被这些声音吵醒的谢唤,身体并没有任何动作,好像一台报废的电脑需要重启,又好像一具已经僵住的尸体,规矩、笔直,直挺挺地僵在床上,倒是这双眼,猛地睁开,那双眼里盛着厌恶、烦倦。
谢唤起来一看,才早上七点。他倒也不急,慢悠悠地起床、洗漱,他没有吃早饭,或者说这个点他一般还在梦乡,已经在梦中享受无上乐趣,怎么会拘泥于区区早上一餐呢,这就是谢唤的道理。
或许是觉得这个点太早,这个点来敲门太冒昧,屋外的声音渐渐消失。
但是谢唤的直觉告诉他,屋外的人并没有离开。
所以当他慢悠悠收拾好的时候,谢唤拉开木门,便看见坐在台阶上的青年,仍旧是昨日初见时的打扮。
沈锦之坐在台阶上,他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也不管上面有没有未干的水痕,他右腿伸直,左腿弯曲,这个动作让他腿部线条尽显,他左手搭在左膝,时不时弯曲手指。而右手撑在地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左手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沈锦之立马转头看过去。
最开始映入眼帘的,不是青年那引人注目的长腿,而是青年的眼睛,青年的眼里含着温柔,看过来的眼睛里满是对少年的怜爱。
没错,看到这双眼的同时,谢唤无端想起“怜爱”这两个词。刚一想起,谢唤就因此感到厌恶,所以看向青年的眼里首先是厌烦,但是转瞬即逝,被他掩藏得很好,他看向青年,好奇道:“锦之阿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我昨天很高兴,所以今天起得早了,做了些早饭,就想给你送过来。”沈锦之看了看谢唤,语气抱歉:“对不起阿唤,我把你吵醒了。太高兴了,所以忘记你这个点还在睡觉。”
看着青年愧疚的眼神,谢唤没有作声,于是沈锦之更加愧疚了。
沈锦之想:还是沉睡了太久,没有注意到少年的作息。
这个世界存在人的同时也存在妖怪,人类一般生活在人间,而妖怪生活在妖界。两者井水不犯河水。每到黄昏,人间和妖界存在空间重叠,人类和妖怪能够利用这机会到达妖界和人间。
沈锦之是妖怪,是塔拉林斯山自然孕育出来的妖怪,也是守护塔拉林斯山的山神。
由于一些原因,他时不时陷入沉睡。几个月前,少年割腕的动静借由风传到他这里,将他从沉睡间唤醒。他也开始在暗中观察少年,少年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捕猎、一个人吃饭,渐渐地,沈锦之想,也许少年需要朋友,于是他来了。
让山神心生怜爱的少年并不知道青年的想法,眼下他心中充满厌烦,青年不知缘由的关爱让他不知所措的同时,也让他心中惶恐,他不敢细想青年的关爱为何而起,因为他害怕这又是一场戏弄。
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寨子里备受冷落、厌弃的少年猛地受到没有其他目的的关心,当少年被这些关心浸染后,如果收回这些,少年一下从云端跌落,那么少年会变得怎么样呢?
戏弄一场接一场,淳朴的人的手段不是很高明,可是对于少年,这些平常的就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一次又一次,得到又失去,有人当作平常的东西正是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
谢唤没有表现出来,即使心中厌烦,他还是走过去,强迫自己面带微笑道:“没关系的锦之阿哥,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谢唤没有问沈锦之为什么知道他的家,其实只要稍一打听,没有人不会告诉他,寨民觉得他是晦气的,所以没人会来到这里,但是寨民又是淳朴的,对待其他人他们总会用他们最好的来招待。
沈锦之没有向谢唤回以一个微笑,他仔细看了看谢唤,待谢唤靠近,沈锦之突然收脚,轻巧站起,他伸出两只手,两只食指碰上谢唤两边嘴角,稍稍用力,他道:“不想笑可以不笑,对不起把你吵醒了,下次不会了。”
谢唤怔愣,但是很快回神,下意识将沈锦之的手拍下,但是比起谢唤的动作,沈锦之的动作显然更快。
沈锦之道:“抱歉抱歉。”双手摊开举起,举到和头同高。
谢唤不再笑起来,他眼里的恶意弥漫:“锦之阿哥,我真想把你的手剁了。”
谢唤没有开玩笑,他是真这样想的,他是烂命一条,他想,只要断了他一双手,拿他这条命去也没事。
沈锦之突然笑了起来,他道:“太好了,你好像开始接纳我了,说实话我有一点点高兴。”
沈锦之放手下来,弯腰拿起地上用还热乎的早餐。
“滚。”谢唤的眼神彻底阴郁下来,他道:“拿你的早餐给我滚,我不会吃的。”
说完,谢唤也不管青年什么反应,直接转身离开,回去的时候,关门动作幅度变大,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身后,沈锦之拿早餐的手有一点点无措,倒是没有被这样对待而产生的,他只是有一点点迷茫,他想:难道我跟不上时代了吗,为什么现在的小孩气性这么大。
过了不久,其实也没有多久,不过十分钟这样,谢唤开门,看见门外空无一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门,也不知道自己看见门外没有人后心中莫名烦躁的原因,他喃喃道:“骗子。”
刚出门,谢唤就看见斜前方地上的饭盒,里面自然是沈锦之给他准备的早餐。袋子里还有一张纸条,谢唤拿起,只见上面写着——“我是一家旅行社的临时导游,待会九点得带旅行团去参观山神庙,先走一步,中午见。沈锦之留。”
谢唤回想刚刚出来时随意看到的时间,原来已经八点半了。
“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告诉我。”
虽然谢唤是这样说,但是他的心情却莫名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