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罚了端王世子十天禁闭。
高德忠奉命将世子殿下送到祠堂,忙前忙后,指挥宫人布置好屋内摆设,回头再看,方才还靠在冷宫雕花柱上的人,一眨眼居然不见了!
高德忠慌忙四顾,生怕对方突然来一个抗旨不遵。
东边,是门。
南边,没人。
北边,没人。
西边,供着东梁皇室的牌位。
青釉莲花香炉旁的蒲团上,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人,肩搭一件靛蓝色长袍,一动不动。
看到人影,高德忠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可扫见对方膝下的蒲团,另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殿下怎么跪这个啊?!”
不知从哪掏出一张软垫,高德忠几乎跪到地上,心疼道:“奴才为您准备了软垫,膝盖会好受些。”
关心意切的话,没有任何回声。
于是高德忠掀起眼皮。
却见对方双目紧阖,眉心微蹙。
“殿下……”
“殿下,陛下也是为了您好……”
高德忠叹息一声,终是退下,只在关门的时候留下一句:“殿下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房门关上,锁芯插入,隔住一室虔诚的淡淡烟火味,一片沉寂的屋内,忽然响起一句“去。”
嗓音显得格外淡漠,却被关锁声遮住。
高德忠揉了揉太阳穴,拔下钥匙递给小凳子,语气郑重:“十天内,不允任何人探视,你就在这盯着,三班轮值不可疏忽。”
“是,师傅!”
目送高德忠的背影消失在冷宫偏门,小凳子拍了拍袖子上的灰,站直。
“凳公公,可需要安排三班轮值。”
有宫人出声询问。
小凳子头也不抬,将钥匙别到腰间,抬头摆了摆手,“哪里需要什么三班轮值,两班都够呛。”
宫人一愣,“公公此言何出?”
瞥见四下无人,小凳子壮了胆子,“这话咱家只和你说……”
“师傅年纪大了太谨慎,世子殿下举目无亲,又有什么人会来探视?哪里需要这般防着!”
“那我们……”宫人犹豫,又觉得这话在理。
“走走走!留一个人守这儿就行了,该吃吃该睡睡,没有油水可捞,世子跪十天,咱们也渡劫十天。”
“是——”
宫人的声音随脚步远去。
事情一如小凳子所预测的一般。
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无事发生
第三天,袁风言开始闹绝食
……
直至第六天,很有骨气的世子殿下依旧抗议进食,可祠堂的窗户纸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掀起一角。
如同棉絮般的绒毛飘了出来。
*
流云覆琼楼,未名风赶秋。
朱门经年雨打风吹,不觉褪色,沾上不同往日的热闹,又显得喜气起来。
车侧斜插锦旗,金银线绣着姓氏,还有半数,布料格外粗犷的,是居住在会同馆的各派代表。
宝马雕车反射的光,将整条过道照得蓬荜生辉。
一名容貌秀美的女人,摇着羽扇穿过人群,身后跟着两条小尾巴。
女人是丞相府的二夫人林氏。因虞夫人告病在家,林氏便携两个“女儿”来赴宴。
林氏身后,两条小尾巴搅在一起嘀嘀咕咕。
“不丢了根破簪子嘛!值得你伤心这么久吗?”陈瑜儿忍不住道。
“你不懂……”小沛默默叹息一声。
一大早她就发现,自己梳妆匣里少了根玉簪,那玉簪成色极佳,是不可多得的好料子,可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仍是寻不得。
“每一块玉都不一样,那根簪子我真的特别有眼缘。”
“唉!要是有缘还能丢??去它鬼的缘分!!”
“瑜儿!”
一声呵斥响起。
林氏悠悠转过身,柔声道:
“怎么说话的,还不走快些,莫要误了宫宴。”又侧过身对小沛笑着道:“你也是,别光顾着赏景,小心迷路了。”
小沛小声地应了一声,可心里懊恼得不行,步子也不觉放缓,一不小心就落到了相府队伍的末尾。
可她的神驰思远,却被一双手,蓦地打断了。
这双拦住她的手,白皙如雪,骨节分明,可惜其上布满绯|艳红痕,似唇口吮|吸,亦似蛇齿啃咬。
“美人,可要与我共度良宵。”
男子的声音懒散又虚弱。
小沛吓了一大跳,一下子窜出三四步,差点跌倒在地,微微睁大眼去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宫中口出狂言。
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位容貌俊俏,衣冠楚楚的白衣公子,袖上套两块油亮兽皮,恰好护住腕部,是东梁人没有的打扮。
青年长着两颗恰到好处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极为乖巧,叫人不自觉卸下心防。
只可惜,从眼下乌青和不甚清明的眼神可见,这公子,是一位沉溺温柔乡的好色之徒。
“不了……”
小沛忙拒绝,努力朝林氏几人的方向张望,却被一处拐角蓦地挡了视线。
那里往来的女眷无数,可唯独没了她寻觅的身影,只能抽出挡箭牌婉拒:“小女已有婚约在身,公子的盛情邀请,恕小女无法答应。”
触及对方视线,如同火烧滚过脸颊,小沛偷瞄一眼这人拦住的路,试图找个空子钻出去。
对方状若思忖,顷刻微微肃了衣冠,重整语句:“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罢了。”
小沛哪有空和他交朋友,可这位公子却不声不响将她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语气也是柔和下来,开始介绍起自己来:
“小美人,在下会轻功,可以带你夜晚上屋顶看月亮,花前月下一番。”
这公子一副风流做派,话还未罢,两指间凭空多出一支纸蝴蝶,几下翻动乘风上檐角,道:“就如这只小蝶一般,飞到屋顶,想必你从未有过这般经历!”
小沛的目光也随纸蝶上移,至一双色令智昏的眸子,一计倏生。
那公子只听步摇清响,面前的女子对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羞怯地瞥了一眼屋檐上的纸蝴蝶,问他“能否赠给她”,便被美色迷了魂,当即飞上屋顶。
可待他再次下来,却是傻了眼,他的小美人怎么不见了。
“有意思……”
纸蝶化作齑粉,自指缝一粒粒撒下,危月燕抹去自己的唇角,指尖染上虎牙蹭出的血。
他走南闯北,招惹过的姑娘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思及那姑娘依旧令他失神了一霎的容貌,只觉兴味,将戏耍作了情|趣,反而眼底生出些势在必得。
*
还未到宫宴开始的时辰,东梁给各派势力分了院子,就在宫内,以便歇脚调整状态。
正是秋意浓时,花败树枝残,别处院落都失了喜气与颜色,可东极天歇脚的这件,却是光彩照人。
一群身段妖娆的女子,聚在门前说笑打闹,娇颜如花不说,更是身似蒲柳惹人怜惜。
总而言之,不会叫人怀疑,她们竟是以狠辣之名扬江湖的毒娘子。
“阿危回来啦!”一位眼尖的美人发现了来人,款款起身就要朝对方身上贴过去。
“阿娘,在东梁皇宫白日宣|淫不大好。”危月燕笑着推拒。
被捞了个正着,可危月燕今日莫名腻了家常菜,嗅到女子身上的甜香,难得没了歪心思,甚至搬出杨渲来打幌子。
“父亲让我戒色,我也不好坏了规矩,还望阿娘们成全。”
熟知他色性的女人们,哪里会相信这话,见他状若游思,一下便猜出他有了新的猎物,当即追着他问:
“阿危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是渲哥的哪个女儿,还是东极天的人?”
“我瞅那东极天阳气重,一个女的也没有,大概是皇城里足不出户的贵女吧,哈哈!”
“不对——”
“依我看,定是阿危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一下子将我们这些半老徐娘抛到脑袋后头去咯!”
这句调笑插进了女子们的猜测,院中顿时响起了女子一番哄笑。
“阿娘们都是个顶个的绝色佳人,哪里需要用老徐娘这样的话,来调笑自己呢?”
危月燕微微一笑:“不过我喜欢的姑娘,确实是皇城人士,这话我只与阿娘们讲。”
他在女人堆里名声极好,夜里是背|德刺激的床|伴,白天便是善解人意的妇女之友。
因此女人们听他这么说,也愿意给他讨个建议。
侧头避开各有风情的美眸,危月燕缓声道:“我看上一个姑娘,不知姓名。”
他摸了摸下巴,寻思着未婚夫和丈夫也没什么差别,便继续往下讲。
“最重要的是,她是有夫之妇。”
此言引得女人其中最为美艳的红衣女人一声大笑。
她拉下轻纱,慢慢露出细腻如玉的肌肤,绯红的吻|痕从脖颈攀下肩膀,她笑道:“夺妻之事,我们阿危还没少干吗?”
她身旁站着的绿衣女人亦是目露轻蔑。
“要我说,你干脆一把春|药霸王硬上弓得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绿衣女人的腰带上,挂了一排各色纹绣的香囊,抄下一个就丢了过来。
“喏,上月新做的,包烈!”
危月燕食指勾住香囊晃了晃,想抛回去,顿了顿还是塞到了怀里,“阿娘给的东西,我怎能不要。”
“只是既是夺妻,自然是得硬夺才有意思。”
他托住下颚思忖一番,嗓音认真地又补充了一句嘀咕:
“最好是当着小美人夫君的面夺,才够刺激……”
“阿燕!”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软糯的声音,依葫芦画瓢,学杨渲称他。
“小十五,来找我做什么?”危月燕停住步子,转过身蹲下,看着包子脸的小丫头,食指要蹭她颊。
却被小十五避开,抓住领子扯了过去:
“父亲叫你记得去找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