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和云栎到达小镇的第三十天。

一大清早，锁海就将全镇所有人都召集在了议事厅前，这里有足够的空间，能容纳很多食物、武器、工具、以及病床。

在神殿地底，锁海确认了某种通常大多流传在魔兽中的次声源，因此得出结论，曳行类之所以攻击频率翻了好几倍，是因为神殿之底的封印被松动，厌光种开始召唤同类来营救自己。

这段时间，小镇的生存资源被逐步压榨，因此前往神殿地底重新封印厌光种已经成当务之急。而为抵御他们不在期间的袭击，群青和锁海制作了防御结界，它极为坚固，足够笼罩住议事厅。

不仅如此，这张结界可以由外部输入光息——就算留在小镇的云栎寡不敌众，也还是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增加结界强度。

锁海站在高台上，高声向所有镇民解释现状。

群青没去看他，而是走到云栎身边，“你准备好了吗？”

“如果这不是诀别的话，这次的事情很危险吧？”云栎笑了笑，语气里似乎有些遗憾，“我昨天可后悔了，如果平时练习得更勤快点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和先生你一起下神殿，把锁海留在在小镇看家了。”

“别误解，我并不是因为战斗力而选了锁海的，而是有必须把你留下的原因，你知道为什么。”

“嗯，我知道。”

群青注视着云栎，脸色微微有些严肃，“拜托你了，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云栎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完成的。”

“还有，优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不要想当好人，听到了吗？还有虽然我想应该没有这种可能性才对，但如果……只有锁海一个人回来了，我没有回来的话，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前往雷格宁戈的神殿告诉他们所发生的事情。然后再把我昨天给你的信件，寄给阿卡迪亚里代号为「琥珀」的巡溟官，她会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先生，你今天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云栎少见地打断了他的话，“感觉……好像有点太不吉利？他真得厉害到这种地步吗？”

“毕竟，是能做到那种事的存在。”

眼见对方忧心忡忡，群青想了想，“你不用担心，这个结界我测试过，非常结实，至少可以抵挡一千只曳行类的攻击。”

云栎垂下眼，“我不是在担心小镇的事情。”

群青听懂了意思，却没说什么。

锁海已经结束了动员，交代克里斯汀几句后，走到他们的身边。

为了方便行动，他今天没有穿白袍，而是借用了市政厅收藏的锁子软胄和厚皮甲，看上去有几分像是卡路戈尼亚古典时期的士兵。他本想给群青也搞一套，但是被后者严正拒绝了。

“云栎，我们不在的时候，还请你照顾这些人。”

“我会尽我所能。”

云栎回答着，但是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群青。

锁海见他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少见地开起了玩笑，“放心吧，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他，等事情办完后，一定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你，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群青侧过脸，语气平静，“你这话倒是过于夸张了。”

“先生，万事顺利。”云栎轻轻拥抱了一下眼前的人。

两人认识好几十年，云栎先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所以群青想对方真的很忧虑。犹豫了几秒后，他抬起手，安抚般拍了几下云栎的背，然后感觉到抱着他的手臂似乎更用力了。

最终，群青轻轻推了推对方，“时间到了，我走了。”

云栎不情愿地松开手，目光追随着对方的背影，一直到远方的白色神殿，然后静止在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克里斯汀走到了他的身边，“别看了，小傻子。”

云栎这才回过神，如同从一个长久的美梦中惊醒，“抱歉，有点走神了。”

“他们会安全归来的。”克里斯汀又说。

“我知道。”

云栎再次转过头，最后看了那走向远处的两个黑点一眼。

原先关切忧虑的表情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玩味。

事实上，他之所以显得那么依依不舍，并不是因为忧心群青，而是因为别的些事。

低语声从神殿方向而来，传入他的大脑：

「来自深空的入侵者…..」??

「此世皆为吾等之庭院……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待吾自幽室归来之时，须使鲜血凝为海潮，白骨列为枯林，腐肉积为高丘，皮囊悬为天幕，方可平息此万世不解之恨….」

我那来自异乡的、愚鲁的血亲啊，世界早已不同以往，云栎心想。

他看向四周的人群，高声呼喊起来，“好了，大家快移动起来吧，现在先生和锁海已经出发了，我们应该也要进入防御结界之内了。”

接下来的话，他没再发出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也就是说，你们的生命…都已经握于我的掌心。”

…

群青和锁海走进旧神殿。

祷天仪式上出现的地缝已经不能使用，但锁海却新找到了一条隐藏起来的路径。虽然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但是可以确定通往地底。

锁海派了些甲虫，先下去探路。

等待结果时，群青开口道，“还记得你之前很奇怪，为什么神殿底部会封印魔兽。”

“不错，我的确很困惑，神殿是侍奉神灵之所，一般来说应该远离污秽才对吧？”锁海困惑道，”听你这么说，难道知道原因？“

“因为这离并不是真正的神殿，只是个空壳罢了。远古时期，诸神将魔兽镇压后，有时会建立一类被称为“使徒之室”的特殊建筑，以此来增加封印的力量。”

“……使徒之室？不可能，我检查过，这里就是神殿啊。”

“它在形式上本就与神殿极为相似才能让魔兽误认为神灵依然在此，达到震慑效果。而且时间又过去那么久，事情尘封于历史，失去本来面目，分不清楚再正常不过。而是我之前的论断是错误的，这里封印之所以减弱…也许是那个使徒出现了问题。”

“你的意思是……”锁海愣了愣，”魔兽袭击之所以变多，与我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吗？“

沉默了几秒后，群青慢慢回答道，”与新建的神殿无关，之前误判了，我很抱歉。“

这段时间里，锁海一直在为这件事内疚不已，而且还险些动摇了信念。听了群青这么说，他瞬间如释重负。

”这样，这些你告诉我这一点。“

十几分钟后，那些甲虫回来了。

锁海将它们托举于掌心，闭上眼睛，额头与那小小的触角们相触。

几秒后，他睁眼道，“前面的路暂时安全。”

群青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你似乎很擅长这些？记得先前寻找地道的时候，也是利用了蛇之类的…如此役使大地上的生物，这种能力在神族之中可谓罕见，倒是人族的偶尔会用，是灰核教你的吗？”

锁海摇摇头，将甲虫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泥土里。

“我在这片土地居住了很久，也许是产生了某种链接吧。某一天开始，我感觉它们似乎开始向我说话，成为了我的眼睛和手足。它们告诉过我很多事，比如溪水的流动，又或者是野果的成熟。但是有一些动物，比如老鼠之类的，与我关系就很差，因为它们总是偷吃。”

“原来如此，所以你之前…才对森林里的魔兽动向如此清楚。”群青思考了几秒，又问，“「锁海」，这个名字是父母留给你的吗？”

“我从未见过父母，它是兄长给我起的。”

“···是这样。”

“为什么问这些？”锁海终于道出心中的困惑，“你总是问关于兄长的事，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群青没有看他，径自站起身道，“走吧。”

锁海望着对方的背影，并不太相信那句话。

虽然据说是这是为了将他引荐给神殿时的背景调查，但是群青似乎实在是太在意灰核了。正常来说，想要了解他的为人，难道不应该是问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小镇居民吗？怎么会反而想要了解一个，已经不在这里的人？

而且……这两人来这座小镇的理由，似乎也显得可疑。

按照群青的说法，他们和其余游客一样，都是为了阳光而来。当时锁海没觉得有异样，但是现在想来，生活在雷格宁戈的人也就算了，群青的法术能力强大，千里之行不过瞬息，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理由来这种偏僻之地度假？

对方一定有事情瞒着他。

难道说，群青根本是为了灰核而来？

既然知道灰核是我的兄长，他却还是隐瞒了自己的目的……看来兄长和这个人并不是友好关系，那么也自然……也与我不是朋友了。

但是，他这几天一直都在帮我解决这个小镇的魔兽隐患，如果将我当做敌人，怎么可能还这么做呢？

想来想去，锁海百思不得其解，却突然回忆起了云栎之前的话。

「其实先生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实际上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很少相信别人。」

在当时，这句话就犹种子落入他的大脑，而现在，它逐渐开始生根发芽。

不错，他知道群青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某种对他人的完全漠视——比如从来只会向他提问题，但是自己却爱答不答。而且总是闪烁其词，避重就轻，还有就是现在这种，也许暗含拒绝和不信任的态度。

锁海知道自己确实有过误解，又做过错事，但是…他也尽力去弥补了。

很快，他压抑下心中的情绪，跟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