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年代久远,很多砖块已经松脱滑落。
隐隐地,还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鱼腥臭味。
“我走在前面。”群青说。
锁海认为这个提议不妥,“前面可以由我用甲虫探路,而你的实力更强,更能应对偷袭,所以应该走在后面。”
“但是我一向单独行动,走在后面会感觉被限制,有点不太习惯。”
虽然群青的语气很认真,却反而让锁海有些不舒服,原来对方心里根本无意与他合作,只是单纯地想给自己行个方便。
“我们现在在合作,应该依靠和相信彼此。”
虽然不乐意,但群青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还是点了点头。
地道很长很陡,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到底,一路上畅通无阻。
四周和上次来的时候大抵相同,四遗迹里全都是古老的雕像和纹饰,只是这次有不知来源的水流从低洼处蜿蜒而过。而且与此同时,石灰岩的天花板似乎也被水渗湿了,也许是因为上一层楼有水滴下来。
但群青明明记得,那里并没有水源。
水迹的所经之处,长满了类似水草的绿色生物,有些还闪着微光,轻轻一踩就成了湿滑的软泥。很淡的腥臭味在蔓延,循着找过去,气味越发浓烈,最后发现是条腐烂大半的巨型触手,像是从章鱼身上切下来的。
四周的气氛平静而怪异,只能听到水滴落进水潭的生硬。
“这里就是你上次和魔□□战的地方吧?”锁海警惕地环顾四周,“空气魔息很淡,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感觉不到方向。嗯,就好像它们无处不在?”
群青察觉到什么,伸出手蹭了蹭锁海的甲衣缝隙。很快,他的指尖带下了一些黑色物质,看上去很像是泥。
“你出发的时候应该擦过它,这么快就脏了?把它解下来。”
“只是脏东西而已吧,解下来很麻烦的。”
“快点。”
等待的时候,群青继续研究着指尖的不明物质,不知道为何,它们居然越来越多:最开始还只是指甲缝里的一小簇,但稍微碾了几下后,便足以将他的手指尖给染成深色,就好像在不断复制。
解下甲衣后,所害就立刻惊叫出声,“这是什么东西?”
在那些铁线的缝隙中,附上了某深墨绿的绒毛,很像是大号霉菌。
“你看周围。”
群青轻声示意他,操纵着光照体飞上空中,照亮了整个空间。
原来,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四周积水潭中的死水,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开始了流动。它们越变越多,越流越快,甚至甚至还摆脱了重力,沿着墙壁缓慢地往上爬,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就这样,深色的湿迹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在浅色的石灰墙壁上飞速蔓延着。
滴水声变得密集起来。
没过多久,各处的墙壁上都蒙了薄薄的水层,再也没有干燥之处了。
有了新的生存空间后,那些原本不起眼的绿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最终占领了满墙满壁。
锁海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它们,指尖传来柔软湿滑的触感,似乎不具备威胁能力。
“事情不……”
群青似乎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神殿的深处传来了强烈的次声,回荡在废墟中。
所有的细丝都瞬间被唤醒。
它们摆脱了水流的桎梏,在空气中生长壮大,每缕都至少有手指那么粗,然后凌空飘动成波浪,如同被看不见的海流带动着。察觉到了目标的存在后,它们迅速扭曲成结,朝着两人缠绕而去。
光刃闪过,切断了即将触及锁海的那一缕。
群青狠狠推了对方一把,“别愣着,跑。”
锁海这才反应过来,转身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能感觉到光息的皮肤里飞速渗出。
“这是什么东西?还能吸收光息?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对于这个地区的魔兽了若指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大叫道。
“它们是厌光种,自然和你熟悉曳行类不同。”
他们一边飞奔,一边挥动光刃,将那些袭击而来的藻藤斩断。但是由于数量实在增长得太快,光刃末端散发的光息又被吸收,反而刺激了进一步的生长,所以一来一去,并没有起到实质作用。
“这么做不是办法,用火烧吧。”锁海转身起阵法。
“不可。”群青阻止了他,“这里空间狭窄,又有大量水,很容易产生水蒸气爆炸。如果遗址受到震动塌陷,后果不堪设想。用冰冻住也不行,会堵住道路,影响撤离。”
“那怎么办?”
“……逃。”
“什么?只能逃吗?”
他们两人穿过废墟,水草却源源不断,到处都是,很快就占据了整座空间,挤压着回廊中的空间。地面变得柔软,每踩一步,都能感觉到步伐不稳、愈加费力,如同在沼泽般下陷,感觉到有东西攀爬上脚跟。
“……!”锁海惊叫起来。
一大丛海藻从他手中的锁子甲中生长出来,死死缠住他的手和身体。它们质地坚韧,难以空手挣脱,但锁海还没来得及凝聚起光息进行攻击,就迅速被吸收殆尽。
群青立刻回身去救他,本想用光刃切割,却不知为何收了手,口中低声念起咒。
一股怪异的黑雾自他的掌心释放而出,笼罩住他们两人。
几秒后,四周海藻就如同遇到除草剂似的,迅速凋零下来。
锁海挣扎了几下,拉扯掉身上的枯丝,跪在地上吐出了几口黑水,它们是海藻留下的汁液,气味难闻。喘了几口气后,他擦擦嘴站了起来,“那是什么法术,效果竟然这么好。”
群青没有解释,从包里翻出一些粉末,“吃下去。”
“这是什么?”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看着锁海将药粉吞下,群青又观察了一会,确认对方无误,才查看起四周。
因为那道黑气,附近的魔物已经暂时退去,露出建筑物原来的模样。
这里似乎是个祷告室,四周陈列了不少的石质烛台和石像,无一不有海藻生长的痕迹,只是大多已经自然干枯,与受到黑气而凋零的不太一样。
在那堆枯藻的底部,群青翻找出一具尸体。
从服装上看,他似乎是上次祷天祭礼时遇难的镇民,但身体却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只要轻轻一按皮肤,似乎还呈现出某种弹性。
只是他的死状诡异,下巴似乎脱了臼,嘴巴以不可能的角度大张着,喉咙和舌头上里满满地长出了一大丛海藻。
用匕首将尸体的食道和腹腔切开,又割开手臂上的皮肤后,群青发现它身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根须。它们顺着血管,从胃袋延伸至全身,把肌肉吸收成无数细小的空腔,形似干枯的海绵。
见此,锁海才明白过来,那些海藻应该是类似于某种寄生真菌,会往人体内散播类似孢子的物质。幼体在消化道里生长,根须钻入肌肉和内脏吸收营养,最后从食道和喉咙里长出去。
他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你给我喝的药,是对付这些孢子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群青瞥了他一眼,“我还当你能想到。”
又是这种态度,锁海心想,当初刚见面时,对方还算是文质彬彬,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原形毕露。
“那些黑气是什么?感觉不像是你平时使用法术的风格。”
“你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群青微扬起声调,目光始终紧锁着锁海,“他没有教过你?这可是神族人的基本技能。”
“他……你指的是兄长?他并没有教过我这种东西。”
“它名叫「冬灭的苦叹」,吟唱起来有风险,所以才没有立刻使用。”
“「冬灭的苦叹」……”锁海重复了一遍,发现在黑气的作用下,保存良好的锁子甲竟然出现了大量的锈蚀痕迹,“它是一位旅行至此的富商所赠的古董,十分珍贵,市政厅收藏了多年都没问题,却没想到一借给我就立刻被弄坏了。”
“这是赝品,扔了吧。”
“……?”
群青再次念咒,制造出更多黑雾,向建筑物的深处进一步扩散。
它的效果立竿见影,积满整个空间的海藻迅速萎缩退却,如先前一样凋零成枯草,然后在空气中灰化成碎片,顺着水流消失在深处。
很快,四周变回了先前来时的样子,空荡荡的。
“……”
而锁海只是静立着,看着这一幕——
在黑暗的破败神殿中,白发银眼的俊美男子屏息静立,手中聚拢起明亮的光,宛如一座活过来的圣像,流露出神圣的的气息。
但在某一个瞬间,那些光点却开始激烈地纠缠摩擦、似乎是在对抗着主人的意志,却最终还是如同被污染了似的、转化成了黑色的怪异阴影。
他觉得不安。
「冬灭的苦叹」?这真的是神族的法术?
很奇怪,明明自己正是被它所救,但他却只能感觉到某种沉重的压抑与黑暗,完全无法感觉到任何的庆幸——这种技能,似乎根本不应该由神族,尤其是群青这种身份的人使用。
……他到底是谁?
群青收回法术,看了锁海一眼,“小心,这只是开端。”
…
他当然并没有告诉锁海实话。
并不存在什么「冬灭的苦叹」,那个法术真正的名字,叫做「此间凋零之潮」。
它是伪像星的独有秘技与标志性法术,也是造成火之贤者暴死的元凶之一。群青所使用的虽然并非原版,但是也已经足够接近。
自从几天前,他察觉到有关于卡厄泽的部分真相后,猜测也许是伪像星对着那个使徒做了什么,才导致此处的封印减弱——对方虽然是神族,却留着魔物的血,因此立场成谜,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
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对锁海再次产生了怀疑,便打算以此试探——如果锁海是伪像星的手下,那么很有可能见过它。
所以他故意趁着对方遭到危险,心防降至最低点,亲自将模仿的法术展示眼前,以观察最自然的反应。
而结果就是,锁海似乎真的对灰核的“伪像星”身份一无所知。不仅如此,在看到凋零之潮的时候,对方似乎还流露出一种惊悚。
这是件好事,但群青却高兴不起来。
难以言喻的的虚无与失落,在他的心中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