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往灯塔的半路上,锁海看见灯塔的光亮了一些。
但是他来不及欣喜成功,就无缘无故地感觉到心悸,于是不得不停止脚步,躲入乱石堆,等那种感觉过去。
一些光怪陆离的破碎片段闪过大脑,带来他无法理解的孤独,绝望和痛苦。但现在不是被分心的时候,因为那道光很明显还是不够强,所以他将那些思绪抛到脑后,然后继续前进着。
等他到达灯塔附近时,看到了非常奇怪的景象。
灯塔表面似乎泛着层朦胧的银光,四面八方聚集来此的魔兽刚刚靠近,就被定在原地,皮肤上长出晶花,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白色盐像。
它们表情和姿态各异,有的狰狞,有的兴奋,有的畏惧,但当混杂在一起时,反倒成了某种静谧——如同有神灵正坐在工坊中,旁若无人地创作,没有任何事物被允许前去打搅。
即使赶来的魔兽加快了好几倍的速度,还试图踩着同伴的尸体,一举跃上灯塔的最顶端,但是却也都只能瞬间凝固在半空,掉落在地上堆积成山。
锁海下意识停住脚步。
他想起几天前,由于误会重伤云栎的时候,迎面而来也是这种冰冷的光。
不,我不能退缩,也不能犹豫,因为就算是他……在这么多魔兽的包围下,也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一定要去帮他。
他伸出手,握了握腰间那原属于灰核的铜印,继续往前走。
银光这次允许了他的靠近,并且替他开辟出了道路。
他打开灯塔外壁的木门,冲上重重的台阶寻找群青,最终见到对方正站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枚光核,身边漂浮着二十面体,公共闪烁着无比刺眼的光芒。
“你修好灯塔了吗?”他问。
群青没有看他,而是继续望着远处,语气很平静,“修好了。”
锁海顺着对方先前的目光看过去,漆黑的巨浪退离了岸边,灯塔周围重新恢复了平静,那些从四周围拢过来的魔兽也开始放缓了脚步,似乎显得犹豫不决——看来的确是如群青所说。
但是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现在光核的光太过于苍白,与原先略暖的颜色截然不同,而且闪动的频率也不正常。
群青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惑,走到光室中心,将光核重新放回基座,“它刚被重启,还没有稳定下来。”
“真的?你确定?我们是不是应该……”锁海试图开口道。
“锁海。”
群青转过头盯着他,银眸沉得吓人,语气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威压。
“我们回去。”
就算锁海不清楚灯塔里发生的事,也依然能感觉到对方隐藏了什么,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考虑这些了。
一来,灯塔似乎看上去已经重新起效,而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轻易从对方嘴里问出什么;二来,因为自从刚才感觉到结界被破坏后,他一直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去。
如果小镇里被魔兽攻破,所有人都死去……
那么他们就算修复了封印,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此刻他们处于另一个世界,信息传播的时间缓慢,所以现在距离结界被破坏,早就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嗯,我们走。”
锁海说。
…
几个小时前,卡厄泽镇。
群青和锁海离开后不久,几个镇民开始对云栎议论纷纷。
这倒也不能怪他们,因为几年以来,这些人在锁海的带领下,也是击退过不少次魔兽围攻,就算不上骁勇善战,也能说是经验丰富了。
但相比之下,这几天里云栎不是在挂彩,就是在挂彩的路上,什么事情都没做,凭借那区区神族身份,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能保护这里。
云栎自然知道这一点,却只是与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擦身而过。
其中一人瞬间停止议论,脸色变得苍白,额角渗出了汗珠。
“那个人……他究竟……”
他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
在一片沉默和不安中,众人进入了市政厅的地下室。
按照锁海的安排,有几支小队分别把守了各个入口,还有专人负责照顾孩童与病人,除此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负责维持结界的云栎。
这个结界是锁海与群青联手制造,由后者多次测试后通过。它的强大源自本身结构,就算云栎自身能力不足也无妨,就好像火车与马车的根本区别并非在于驾驶者。
云栎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将手放在阵法的中心,然后注入光息。
虽然简单,但是重要。
结界启动后,光膜缓缓升起,然后隐去。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只是最初的一个多小时内,一切都很平静,完全没有什么异样。但是突然间,无法被人耳边辨别次声再次响起,强烈的不安笼罩在了小镇上空。
玻璃杯中的感知圣水剧烈地开始晃动,最终变得浑浊如墨;林中的鸟儿慌不择路地迁徙,好几次撞死在了墙上;就连神殿饲养的那只帮助驱赶魔兽的大狗,也在零星狂吠了几声后,躲进桌底开始瑟瑟发抖。
无数魔兽聚集成阴影,从四面八方涌进小镇。
它们瞬间踏平了路边的树木,庄稼,以及没来得及收屋里去的手推车与小卖摊,虽然没找到任何人,却闻着那一路的气味,最终将市政厅围得水泄不通。
结界泛起金色的涟漪,与魔兽激烈对抗起来,将每只触及的敌对目标全部点燃。
一时之间,惨叫声和低吼声不绝于耳。虽然室内的窗帘被拉上了,但是是从阳光和火光投下的阴影中,还是能窥见那些可怖的影子。
父母将孩童搂在怀里,捂住他们的耳朵和眼睛;神殿里的人族祭司跪坐在地上,口中咏唱着圣歌,请求深空的庇护;其余人类也纷纷攥进了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着与冲进来的魔兽决一死战。
但是这些担忧是多余的,结界稳固有效。
就算四周的魔兽再怎么试图攻击,它也没有丝毫的撼动。
魔兽群不堪消耗,亦停止了攻势,退回街道上。
…
在这小小的胜利间隙,市政厅内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太好了,锁海先生的结界果然厉害,那些魔兽见了都害怕呢!只能在外面干瞪着眼。喝,你看到了没有,刚才那把火烧得还真旺,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那只魔兽烤熟。”
“是啊,我们一定能坚持到他们回来的。”
切……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光说锁海呢?云栎颇有很不满地心想,明明这个结界的关键部分,都是巡溟官所设计的。
在刚才那场血淋淋的围攻中,就算周围气氛极度紧张不安,但作为最关键一环的他,内心却是丝毫没有波动,如同暴风眼中心的平静。
不仅如此,云栎甚至还开始神游,想到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两年前某次出海游玩时,他所坐的远洋渔船遭到了超级暴风的袭击,密封舱破裂了好几个,甲板几度被水淹没,雷电甚至还打断了主桅杆。
和其他船员一样,他躲在各自的船舱里等风暴过去。虽然颠簸让他想吐,但却不觉得真的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便以分享的口吻,通过石书,津津有味地描述给了群青。
结果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后,群青骑着盐龙降落在甲板上。
要知道,当时对方可是在三个小时路程外的城市里,开着考古学年会呢。
确认他没事后,群青没多说什么,也没有离开,只是和他一起并肩坐在那狭小的船舱里,忍受着船在风暴中不断地摇晃。
在这期间,因为实在太无聊,他便让对方讲点有关海洋的趣事。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是群青到底还是讲了个有关于海底古文明的考古学发现,虽然过程冗长无味,宛如学术报告。
船舱剧烈得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混合着汹涌的浪潮拍击,以及学者平淡冰冷的叙述,最终成了奇异的旋律,让他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等风暴停止,已经是两天后。
既然考古学会议已经错过,飞回陆地也要挺久,于是群青便采取了他的建议,留在了船上。
只是云栎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会飞的朋友,所以一连好几天,那位昔日的巡溟官都不得不躲在那狭小的隔间里,靠看他那沓三流恐怖小说打发时间,等他偷吃的回去。
哦对,后几天里食物短缺,只能吃到黑面包,群青挑剔症发作,死活不吃。结果半夜三更饿得半死,不仅挖空了他的一整罐花生酱,还差点连书都啃了。
云栎想着想着,微微咧开嘴,笑了起来。
呵呵呵……那个时候,莫名的有种搞地下情的刺激感呢。
只是有点可惜啊,如果你知道我真实的身份,大概就不会这么有耐心了吧?
我会想念那段时间的,就像我至今会想到无光之溟。
……也许。
…
云栎停止光息的输入,原地站了起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向环顾四周一圈,迈开脚步走到窗边,然后拉开了窗帘,看向围拢在市政厅周围的魔兽。
“……!”
面对密密麻麻的魔兽,人群立刻发出几声惊呼,然后往更里面退了退。
云栎不为所动,饶有兴味地看着它们。
兽与人,一窗之隔,仿佛是进行某种交流。
许久之后,云栎轻柔地开口,只是眼神和语调不复平时的温和,反而变得冰冷、又满含嬉笑与恶意。
“的确……如同刚才所说,这个结界坚不可摧,但这只是对外侧的攻击。如果攻击来自内部呢?那可就不一定能防住了。”
“抱歉,我好像突然想改变主意了。你们啊,果然还是……”
黑气从指尖迸发,冲向大门外的金色光膜。
他自言自语。
“……全部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