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震动过后，结界无声无息地破碎了。

距离云栎和那些魔兽最近的人是卡尔，他退开了几步，神色慌乱而警惕。

“你刚才做了什么？那道黑气是？”

对方是个稚气未脱的青年，似乎只有二十岁，是魔兽驱逐队的小队长，每次战斗都勇往直前。而且按照巡溟官的描述，卡尔还曾经在想要在光刃的威胁下保护锁海。

确实是个勇敢有骨气的人，只是今天，这点可能就有点不太讨巧了，云栎心想。

“哎呀，竟然被你看到了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可不行，就……暂时麻烦你帮我保守秘密吧。”

卡尔的眼神瞬间变得涣散，木偶似地点了点头，朝另一个地方迈开脚步。

云栎朝着大门口走去，但是半路上，却又被人叫住了。

是克莉丝汀，与其余人一样，她很明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双眼里满是担忧，“别往那里走，那里是结界外面，很危险。”

云栎短暂地冲她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市政厅的门外，即使结界被破坏，庞大的兽群依然在等待着，丝毫没有上前，只是略带疑惑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青年。

从外貌上看，对方完全就是人类。

但是他周身所散发出的，却是与它们略带相似的味道。

……是的，这个家伙是它们的血亲。

也正因此，它们没有贸然上前，因为不同种群的魔兽之间，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从对方的气息范围来看，很明显把这整座市政厅当做了自己的领地。

为首的魔兽微微张开嘴，震动起喉咙里的薄膜，再次发出那种次声。

「这片领地对你而言太大了。」

几秒后，一个声音直接传进了它的意识之中，「或许是如此吧，但吾等之间，绝无分享的美德。」

魔兽微露出尖牙，低吼了一声，晃了晃那丑陋的脑袋，全身肌肉收紧，似是非常兴奋，「那么只能由我们接收了，杂交种。」

周围的兽群感觉到了它的情绪，也纷纷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如同在庆祝与欢呼。

“……果然既没礼貌，又没什么大脑啊。”云栎摇了摇头，表情非常无奈，自言自语道，“怎么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直接打破结界，出来见你们。”

“平时里一直被巡溟官挡在后面，这种感觉好像还挺有趣的。但他现在不在这里，而是和别人找乐子去了。而至于我呢？只能躲在结界里，无聊地把手按在一个图案上，听着噪音，等待时间过去……啧，这可实在是…”

云栎叹了口气，低头望着掌心，微弯起手指，像是托举着一颗果实。

“……有违我的本性呢。”

-

话音落后，明亮的光球聚拢在他的指尖，爆炎般飞溅出火花，但很快被无形的力量压缩，成了表面微微跳动黑色球体，如同在进行某种挣扎。

过了短短的几秒，球体表面的束缚如泡沫般破裂，泄露出大片黑雾，朝四面八方倾泻而去，将最靠近市政厅的兽群前锋部队笼罩。

天空似乎成了了灰色，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黑雾中的魔兽没来得及挣扎，就静止在原地，全身退去色彩，如同海岸边的一座座沙像。在凋零之潮组成的海流中，它们四散成尘埃，井然有序、无声无息。

但是在黑雾之外的兽群后方，却瞬间陷入了混乱，离得远些的魔兽窥见那景象，尖嚎着后退躲避，却不慎与同伴拥挤在一起，摔倒滚成一团。很快，它们也被黑雾追上，原地四散成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切才结束。

剩余的魔兽躲在四周的房屋后面，望着空无一片的土地，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云栎捻着一缕黑雾，表情依然在笑。

「看来，我们之间应该达成了新的共识。」

魔兽又低吟几声，安静下来，退开到了更远的距离。

至始至终，即使市政厅处于下风处，黑雾却丝毫没有沾染到那里。

-

门罗跟在云栎的身后，一起离开市政厅。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刚才不把剩余的魔兽也杀了？虽然它们暂时退下了，但是如果见到你走了，又重新回去呢？”

“因为目前状态下的我，没力气把它们全杀死咯。但有我的气息残余在那里，它们暂时是不会回来的。”

云栎一边走，一边啃着只苹果，语气轻飘飘的，“毕竟，我要节约点力量，还有别的大事要做呢，巡溟官……啊不，先生托付给我的，一定要很认真才行呢。”

“别的事？”门罗语气疑惑，“你让我和你一起离开，是想要去哪里？”

“呵，到了就知道了。”

门罗沉默下来，与对方一起走过街道。

隐藏于街道各处的魔兽看到它们的到来，纷纷躲藏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恐惧，更是增添了几分怪异的气氛。

不久后，他们眼前出现了白色的尖顶建筑，原来是走到了神殿附近。

“你是打算去神殿底部接应他们两人？”门罗又问。

云栎没有回答，径直穿过广场和祭坛，甚至都没有去看那地道和遗迹的方向一眼，只是一路向里，最终停在了那座呈现出不规则几何形的白色神塔跟前。

在卡厄泽，这座神塔有犹如神像，是深空的代现之物。镇民在锁海的带领下，通过向神塔祈祷，举行祷天仪式，才得到了如今的晴天，以及现在拥有的一切。

“神塔是神殿重地，这个关键时刻，还是不要来打搅了吧，免得破坏了守护的咒语。”

门罗继续劝说。

云栎仰着头看着神塔，继续啃着手里的苹果，“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这么在市政厅的所有人里面，我唯独把你叫出来了，是不是？”

“嗯，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事，因为你又不是神殿里的其他祭司，也不是那些巡逻队员，甚至连本地人都不算，只是两年前来到这里，被锁海托付管理神殿房产，然后进行日常采购的人而已。”

“换而言之，你完全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嘛～无论是在战斗方面，还是在想更了解这个小镇这方面。”

面对奚落，门罗完全没有表现出不满，语气不卑不亢。“是的，我认为你一定是叫错人了。”

云栎转过头看着他，表情非常玩味。

“不，我没有交错。门罗，你是个特殊的存在，你的存在与魔兽无关，与小镇的过去也无关。因为，你是为了这场晴天和锁海来的，是这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什么，敲了敲自己的头，懊悔地自言自语，“天呐，我竟然在和你说这些……这与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难道是因为巡溟官和锁海去了地下，把所有的乐趣都给抢走了，所以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死缠烂打地让巡溟官带我一起去地下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看到那片海了吧？啧啧啧，真希望他也能尝尝那种冰冷混沌的滋味，不然，实在是难平我被独自留在无光之溟中漂流之恨呢～”

他的语气天真又恶毒，如同小孩在耍无赖，但下一秒却瞬间冷静下来。

”但这是行不通的，如果我和巡溟官都去了地下……”

“那么还有谁能留在这里，结束这场无聊的幻境呢？“

…

门罗表情非常惊讶。

“幻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指的是什么？”

“目光所及之内，以及所及之外，这座小镇的所有一切有关于晴天的事物，天空、森林、甚至是这缕温暖的风，全部都是幻觉。”

“你在说什么？这座小镇怎么可能是幻觉呢？”

“当时巡溟官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呢～”

云栎抬着头，望着卡厄泽的湛蓝的天空，内心涌现些许思绪。

流云绚丽，阳光明媚，照得白色神塔看上去熠熠生辉。而虽然此前经历了魔兽的一通破坏，建筑物也都是沉闷的黑石结构，但是小镇里依然能看到彩色的遮阳帆布，又或者是招揽生意的广告牌，倒也颇有生活气息。

但是……它们都是假的。

是幻觉组成的梦境。

真实的卡厄泽镇，依然是那不见天光的、忍受着大雨的“永雨之镇”——祷天仪式从未改变镇里人的命运，只不过，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梦境。

门罗呆愣在原地。

“别闹了，是他弄错了！这个晴天是锁海先生和镇民们努力的结果，是深空垂怜我们，因此降下神迹……而且你不是也不相信吗？”

“啊～抱歉抱歉，我语焉不详，让你误解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站巡溟官的哟。倒不如说…我在好段时间前，就知道锁海弄了什么东西出来了……”

云栎想到什么，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苹果，“呵呵，这么说来……它可能也是幻觉吧？按照巡溟官的话，它很可能是泥土之类的……我吃了它，不会消化不良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美滋滋地咬了口果实，让酸甜的汁水充盈口腔，似乎十分享受的样子。

“咳，言归正传。我之所以那么吃惊，倒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巡溟官发现的速度……竟然只用了一个月不到，这也太快了吧？我就算知道神造模块的存在，也足足花了快一个月，才弄清楚真相呢。”

云栎来回踱着步，表情虽然戏谑，但是语气越好像真的很困惑。

“明明越对自己实力感到自信的人，就越容易专注自身，忽略环境，难以去考虑那些“不可能的可能性”。”

“毕竟这个世界上“让他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幻境”几乎不可能存在，那么他应该也不太会想到……在这个守垩原犄角旮旯的小镇里，竟然有着一个如此真实，如此宽广，持续时间又这么长的幻境吧？”

“这可是像“死人复活”，又或者“水变成葡萄酒”一样，属于神迹级别的事件啊，不会随随便便在阿卡迪亚之外出现的……无论怎么看，都很离谱好么？他居然能这么快得到这个结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而且，我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阿尔法是什么，之前还一直猜测是故人的手笔呢……”

云栎一直在自说自话，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忘记了还有别人的存在。

其实早在群青来这里之前，他早就来到过卡厄泽附近。

那是在两个月之前。

神殿每天都会处理很多有关于魔兽的信息，大部分语焉不全，其中有些真，有些假，无法靠数量本就不多的处理人一个个核实。所以作为替代，神殿会委托其他没什么要紧事的神族人先去看看。

由于他常年在雷格宁戈活动，所以神殿便让找到了他。

所以，虽然没真的进这座小镇，但他还是算事先来过卡厄泽了。

不回来不知道，一回来吓一跳。

他足足在森林里转了一个月，才渐渐明白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去掉了关键信息，只把“小镇有不明晴天”这件事报告给了神殿。也正因此，他猜出神殿这次很有可能会派群青，于是导致了他们第一天的偶遇。

而与此同时，虽然听到的都是些难以理解的事，但门罗的眼底却流露出空洞，仿佛对这一切，无论真实还是虚假，都毫无兴趣。

过了一会儿，云栎重新平静下来，目光也重现幽暗。

“抱歉，我平时并不这么话痨，可能是因为…这持续了十年的美梦要结束了。远离天空，与他在大地之上行走，的确是一件不无聊的事，所以我有点伤心，不，激动过度。”

他叹了口气，十分伤神的样子，然后抬头望向纯白的神塔。

“总之，虽然并非本意，但既然是他的目标，那我就来终止这场幻境吧。”

云栎走到门罗的身边，冰冷的蓝眼睛地注视着对方，“但是在这之前，还要一件多余的事情……虽然说，用法术攻击人类是明令禁止，严重时甚至会受到诅咒的危险行为。”

“？”

门罗疑惑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光息轻啸而过，一只手猛然穿透了他的胸膛。

“但是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