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群青抬起头。
梦丘的面容无法让他产生任何感觉,但那表情和动作,却让他感觉到熟悉……以及欣喜。
我这是又中了什么陷阱?他奇怪地想。
他半天前发的信息,就算伪像星真的过来、而且一路走直线,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很显然,对方也看出他的想法,一脸轻松地解释起来,“我在以太宫里呆得太无聊了,所以就去周围散步,收到你的信息后,就顺便过来看一看。啧……看上去在不告而别的这几天里,你可过得不太顺利哦?”
“……”
群青知道对方没说实话。
时间上算,这家伙……一定是在收到讯息之前,就已经出发。
他实在有些意外——前几天他的态度可是在不怎么好,对方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不顾麻烦与危险,独自出来找他。
一股微妙温暖的感觉,在心中流淌开。
但群青还是不愿就此软化,依然语气生硬地开口,“讯息里没有确切位置,你怎么这么快找到我?就算你我有锁链相连,你也察觉不到我的位置,难道是提前下了追踪印?”
伪像星扬了扬眉,表情似是愉快,”那是你才会干的事,我可没那么监视狂……之所以能找到你,还全怪你自己,谁让你曾经杀了我,所以现在身上正纠缠着我的冤魂呢?“
群青眼皮抽了抽,”你既然现在站在这里,就说明我没真杀了你。“
”啊……好像确实没有,但你杀死了我的心。”
“……”
“不过没关系,看到你的时候,它又复活了。“
“……”
听这不着调的回答,群青微弱的感激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无语。
为什么到现在,对方还能说出这种话?
而且还用的是别人的躯壳,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他没再执着于这个问题,轻轻冷哼一声。
夜久侧过头,看向那匹沉睡的似马怪物,瞬间猜想到了所发生的事。他并没有追问情况,又看群青状态不佳,不便使用盐龙,于是便念动咒语,召唤出一具巨型傀儡。
“这是什么?”
“红丝借给我的自动化傀儡,原本是为了……呃,不时之需,毕竟我不会傀儡术嘛。结果到现在都完全没用到,只能勉强当个搬运工了。”
看对方替他收拾残局,群青又有了些许感动,语调柔和下了几分,”你独自出来,以太宫的事怎么了?”
“我的工作是完成了,但他们老联合在一起吼我,我讨厌他们,不和他们一起。”伪像星撇嘴道,语调非常委屈,“你在外面好几天了,应该没怎么吃东西吧?我给你带了饼干,伤口也重新处理一下。“
“嗯。”
他们坐在树下,分完了那些食物,然后伪像星帮群青重新包扎上药。
群青本就不擅长医疗类的事,有了对方帮助,他的伤口乃至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但这种微妙的缓和,并没能持续多久。
看着对方那认真的样子,群青心生感激,纠结后准备道个谢。
却没想到,夜久率先嘻嘻一笑,“我既然帮了你,那你就给我把手腕上的链子去了嘛,它怪不舒服的呢。”
“……”
听到这话,群青立刻从对方那里抽回了手——他还当伪像星过来找他,是因为心怀内疚、想主动缓和关系。结果没想到,竟然只是为了和他套近乎、让他解除那条锁链?
虽然他不打算原谅,所以也完全不在乎这些,但心里还是突然堵得很。
“不可能,我可不会让你像只找到草丛的蚱蜢,一蹦一蹦不知道又去祸害谁。”
“我已经改过自新了,真的!”
“……”
见他不回答,伪像星很失望,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饼干,气呼呼地全部啃完,起身不耐烦地嚷嚷,“出发吧!但现在只有一匹马,驮不了两个人。你不如就像上次我那样,系个绳子在后面跟着马屁股跑吧,正好我问天槲要了一大堆惊风薄荷。”
……敢情这家伙一直记着那事,群青心里嘀咕。
“行。”
”……啊?真的?“
夜久也是被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了,所以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群青答应得痛快,所以反倒困惑起来。但既然有戏弄回去的机会,他肯定不能放过,于是真的甩了根绳子给群青,然后骑上马,全速飞奔起来。
群青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松开绳子望着对方的背影,然后慢慢打了个哈欠。
金色光链自他指间浮现,漂浮于半空,一路连至夜久的方向。然后,群青微微动了动手指,锁链便开始收缩。
“……?”
夜久策马飞奔得正欢,刚沉浸在一雪前耻的快乐中,却冷不丁被一股力量拉从马背上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眼睁睁地看自己像个麻袋那样、被拖回对方身边。
“别跑这么快,你认识路吗?”群青蹲下身望着他,慢悠悠开口。
“……你耍赖!又是这锁链!”
夜久摸着手腕被勒出的擦痕,又看着对方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得想揍人,“我不认识,难道你认识?”
“自然是认识。”
群青又拽了拽锁链,并且无视他的跳脚。
“在回去前,我要先到一个地方,应该不远。”
-
群青所说的地方,正是阿伊索格村。
四周依然是那种萧瑟的场景:锈蚀的铜像和金属纹饰,爬满常青藤与月籽藤的建筑,以及勉强还能旋转的风车。
由于先前来过,夜久自然是没太多新鲜感,而且先前的气也消了,于是百无聊赖地随口乱说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想和我约会?那可不行,现在我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作为一个好男人,必须要能抵御外来诱惑咧。“
群青白了他一眼,领路进入某个完全不起眼的荒废院落,扒开杂草堆翻找几下,找到座古井。那座井缘已经完全塌了,看上去与一处坑洞几乎没什么区别。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钻了进去,只见底部是干枯的,连接向一条堆满了动物粪便和尸体的狭窄通道。不仅如此,它的两侧墙壁也是深褐色的,和以太宫中的颇有类似之处,
“这也是血墙吗?”
“嗯。”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有人带我来的。”
夜久伸出手,挡住掉落的灰尘,“那他也真是恶趣味,选了这么破的地方观光。”
他们很快到达狭小的地下室密室,里面只有一口棺材。它由薄木制作,工艺非常粗糙,却保存完好——这点非常意外,正常来说,应该早已腐烂了。
“这是谁的棺材?”夜久问。
“你先前一直疑惑,「十世同为一人」的那个伯爵是谁,现在便准确告诉你。这里埋葬的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又名俄塞罗-西-安努维斯-斯华洛特。在现代语言下,也就是「双月之丘的俄塞罗-安努维斯」之意。”
“啧,果然是个人类,而不是什么子爵先祖。”夜久并不怎么意外,“当时干嘛不直接说啊。”
“这事并不重要。”群青轻描淡写道,“传说没什么值得一提。”
从那语气中,夜久猜测群青大概是想撇清什么关系,于是把目光移到那座棺木上,“对于一个伯爵来说,这种葬身之地,实在是有些简陋了。”
“他用私欲祸害村民,落得这种下场并不奇怪。”
“确实,作恶之人,自然不能再求娴静漂亮的安息之所。”
夜久指尖轻拂过棺材,余光注意着群青的表情,然后骤然用力,冷不丁地一掌劈开了它。
木屑飞溅,但棺材里却是空的。
“里面没有尸体?”
“嗯。”
“原来如此……”夜久看着对方的反应,笑了起来,“这是你做的,是不是?”
-
群青沉默片刻,终于道出一段久远的往事。
四十年前,他来到双月之丘调查有关于不老泉的传说,破解诸如「迷失域」之类的陷阱后,成功穿越森林,找到了以太宫,却被那里繁复的地道、以及无处不在的尸蝠所阻拦。
正在烦躁之时,他的意识听到了某种声音。
对方自称是斯华洛特伯爵安努维斯,为此地之主,一生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却不想,在千百年前,他突然被阿伊索格的暴民残忍杀害,不仅被拉出以太宫开膛破腹,又因为人族无法杀死他,所以被肢解成好几段,分别封印于不同的棺材里 。
在那时,安努维斯向群青提出了一个交易:自己提供找到不老泉的方法,而作为交换,后者帮助他重获自由。
夜久啃着饼干,一副听戏的样子,“你同意了?”
“嗯,这具空棺材,就是封印安努维斯头颅的地方,类似的还有三个,分别装着躯干、内脏和四肢。我把它们全部都取了出来,重新缝合成完整的人体。”
“你真相信,他是什么好玩意儿?”
“自然不会,而他也知道这点,心里忌惮,毕竟我既然能解开他的封印,自然也很有可能重新封印、甚至杀死他。所以,安努维斯才会与我定下「不刃之约」,并且对我立下「不言之誓」,意图在事成之后,能从我手下逃脱。”
夜久知道这两个是什么,却也同时了解群青,对方一旦盯上目标,绝不会轻易放弃。
“你没有让他称心如意。”
“不错,安努维斯被阿伊索格村民埋葬于此千百年,却还能以意识方式与我交流……这种怪物,自然不能放任自由。因此我请求神城自天空投影下雾海结界,把双月之丘与外界彻底隔离开。因为所设定的目标是土地,而非他,所以得以绕开誓约,将他重新禁锢原地。”
夜久这下总算是明白过来。
先前,群青就对“如何找到向下通道”一事含糊其辞,而且还屡次进言,意图阻止子爵恢复切洛帝尔——如果只是为了垂天院的命令,未免也太积极了,不太符合对方的性格。
果不其然,背后是有隐情。
但他还觉得,不仅仅只有这些,“最开始在会议上,你自言只是为了调查不老泉传说来此,虽与温斯顿碰巧找到了目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长青泉……这与你现在的说法,有所冲突。”
来自子爵祖先的文书中,暗示了传说中能延长人族寿命的「不老泉」,与拥有强烈圣场的「长青泉」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但是在子爵来到守垩原、带来这份消息前,群青应该并不清楚这件事,甚至都不应该知道长青泉的存在。
温斯顿作为人族,对「不老泉」有兴趣合情合理,但群青就不是了。但就算这样,后者却依然不惜与安努维斯交易,就说明早已经知道不老泉对神族的价值。
群青微微点了点头,终于实话实说,“不错,我早就知道「长青泉」,而不仅仅是「不老泉」存在于此处……不,甚至说,我连它是神之血的消息,也一清二楚。”
“那你当时说不知道,是垂天院的命令?”夜久追问道。
群青顿了几秒,“不,恰恰相反。子爵是否得到长青泉,于我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当时那么说,不过是……不希望垂天院和地之贤者发现一些事罢了。”
“……原来如此。”
夜久恍然大悟,与对方对视着,接下了话去。
“四十年前的你,早已得到了长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