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群青没有接话,只是注视着夜久,看不出任何反应。
但夜久却率先笑了起来。
他使用的是梦丘的躯体,眉眼本是温和沉稳的,但此时却显得无比狡黠。
“……”
群青下意识挪开视线,似乎想保持淡漠,但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好一会儿后,夜久终于是忍不住,低下头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虽然这件事与他完全无关,但他非常愉快。
真不愧是你,为了自己的目的,竟然连吸血鬼都利用,连上司都欺骗,看上去无欲无求,却实则胆大妄为、不择手段……太有趣了。
群青亦同时用余光观察夜久,慢慢继续开口,“不过在这件事后,他们想必还是会怀疑我有所隐瞒,甚至认为是我与领主有勾结,所以才会把子爵招来。”
夜久笑容戛然而止,微皱起眉,“他们会继续找你麻烦?”
“也许会,但倒也无妨。都过了四十年,我当初的目的早已经达成。”
对方这么说,夜久也就放心下来。
等等……我担心这家伙做什么,他心里嘀咕,却又再次不自觉地语调上扬,“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告诉我真相了?不担心我去垂天院告发?”
群青轻哼一声,“你当然不会,比起我,你还是更讨厌垂天院。”
“……啊。”
夜久品了几秒,微皱起眉。
虽然话本身没什么错,但群青那副笃定的样子,却是莫名让他不爽——就好像自己被对方看透了似的。
但群青却话锋一转,露出了很浅的笑。
“不过呢,你替我保守秘密,我还是会感谢你。因为我们之间的恩怨与秘密,若是牵扯到外人,尤其是垂天院这种杂质,就会实在让我觉得碍眼。而且以后若是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很不愉快……不是吗?”
“……”
夜久大脑瞬间死机。
那双银眸在黑暗中反着微光,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对方语气却依旧平静,甚至参杂了咬牙切齿、这种微妙的矛盾感瞬间让他兴奋起来。
虽然群青平日里总是谁都不理、我行我素,看似毫无情商,从不欢甜言蜜语,但实际上对于他喜欢听什么话,却是非常清楚。
所以,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冷战这么几天,怎么突然间……又会讲话了?
从理智上而言,夜久知道这很可能,又是巡溟官要指使他做事的前兆。可惜此刻他卸下了“云栎”这层伪装,以真实身份面对对方,于是便很难再保持过去那种、带有些许旁观者性质的心态。
更何况,巡溟官性格傲慢自负,极少主动讨好的时候。
他可真有招架不住。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摇摇头,防止自己被眼前的张帅脸迷惑,“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有何目的?”
“安努维斯恨我已久,就算有「不言之誓」,也未免不会旁敲侧击、又或以各种方式来暗示,以此来让我和团队产生嫌隙。而在所有人之中,最可能会就此受影响的,就是你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最容易被怂恿和煽动?”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明明是夸你敏锐。”群青一脸淡然地说道,“与其像先前那样,不断受你猜测,不如直接坦白简单些。反正我们共享的秘密很多,甚至可以大过神命,也不差这一桩小事。”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夜久感觉自己耳朵在燃烧,小声嘟囔起来。
有句俗话说,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虽然夜久一直认为,这句话不适用自己,因为他才不在乎。
只是现在意识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关键还得看对象是谁。
-
看对方那时怒时笑,然后又陷入呆滞的样子,群青想起了傻乎乎的云栎。
当然,伪像星也偶尔会变得这么好逗弄,尤其是没睡醒时,只是因为使坏次数太多,所以他几乎记不得对方这种状态了。
他所说的话,并非虚言,但也确实所有图谋。
目前情况下,安努维斯虽然依然会继续遵照「不言之誓」,但妖僧和盲徒的出现、以及对方的进化,却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因此,他自然会需要一个同盟,以防不时之需。考虑到这个团队里他没有任何朋友,那么最合适、也是唯一的选项,就剩下了伪像星。
果不其然,对方虽然行事乖张飘忽,但某些方面还算是能够预测——尤其是他随口一夸,那尾巴就直接翘到了天上。
群青轻咳一声,又继续说下去。
“言归正传,带你来这里,不是真的为了提陈年旧事。在此处墓室之中,应该有些过去的石刻,我想把它们翻出来查看……但愿会有关于妖僧的记载。”
“你以前没看过?”
“它们用此地古语写成,我以前看不明白,所以从未留意。而温斯顿于十年之前,破译了此类文字,我学过一点,因此可以辨认。”
夜久觉得有点道理,答应一起寻找。
但刚动手没几分钟,他却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咧嘴笑了起来。
“还记得吗?最开始的时候,你没响应子爵的召集,趁着舞会偷偷溜走。这难道也是因为担心……自己如果表现得太积极,也会导致垂天院怀疑?”
群青不知夜久提这些做什么,却也没避讳,于是实话实说。
“不,只是一想到组队行动,就很不愉快。”
“哦~那么我们现在,应该算是在合作了吧?”
“……”
群青没回答,显然不愿意承认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啧,刚才还坦诚了几秒,结果我一答应你的要求,又瞬间变成这副死样子了,夜久心里直翻白眼。
不过他也就此看出,群青现在的态度,与当初的随意截然不同——呵,估计是有事情脱离预想,让这个自大偏执的控制狂感觉到压力、所以才导致这种转变。
看在你心情这么差的份上,暂时不逗你玩了。
他放过对方,专心地找起来。
-
一番努力后,两人在泥土里挖出不少带有模糊刻字的砖块,只可惜暂时无法辨认,于是便用布包好带走。
等重新回到地面,时间已然是深夜,冰冷的夜风吹拂而来。
“……”
四周充满了警戒信号,他们立刻隐藏起自身气息。
怪异的声响在黑暗中蔓延着,如同讥笑,如同低语——不知何时,原本空旷的大街上竟已经聚集满了尸蝠,在各处的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两人对视一眼,此处不可久留。
他们背着重物,一个瞻前,一个顾后,配合密切,悄无声息地潜过尸蝠身侧。
不在战斗状态时,这些怪物举手投足间,倒是流露出些许人类影子,比如其中某只反复用翅膀,机械地擦拭着一座领主雕像;而当路过某处窗外时,夜久出于好奇,往内部里瞥去一眼,赫然看到幅离奇的场景:两具尸蝠恢复人形,身影堆叠着,紧紧交缠着。
他站在原地。
不得不说,那副画面,还怪恶心的。
这倒不是因为那是尸蝠,而是某种动作上的怪诞感——无论是人还是非人,做交合之事无外乎心理相悦,又或者是生理相合,但那尸蝠却面容木纳、似乎无关感觉或是自身本能、只是遵从这某种外部命令,如同在执行既定程序的傀儡。
它们在被操纵着?
哦对……按照巡溟官的说法,或许是安努维斯。
那个伯爵非常恶趣味,做出这种事,应该也有可能吧?啧啧啧,也是……被封印在这种破山里,总要找点乐趣。
他正琢磨着,却被群青伸手拉走了。
他们溜出村子,潜行回到先前藏马的位置。
夜久趴进落叶堆里,悄地望着阿伊索格,语气有几分玩味,“这附近的尸蝠,是全部都聚集在村子里了?”
“嗯,晚上就会这样,可能是保留着生前习性吧。”
“还有刚才那种?哇,它们也有活人的需求?”
群青对此毫无讨论兴趣,只能干巴巴地回答道,“这真不知道。”
夜久耸耸肩。
从这个角度远远望去,那些怪物们如此平静而顺从,让他联想到在黄昏时,被牧羊人赶入羊圈的羊。
他收回目光,指尖玩着草叶,悄悄地看向群青的侧脸。
经历刚才的情况,他好像突然对一些事回过了味来。
几天前去以太宫的路上,他曾与大部队失散,然后在阿伊索格遇上了巡溟官。
当时对方自言是偶然遇上他,但随后他得知,那本就是巡溟官故意将他击落山崖,目的是想确认他的真实身份——换而言之,对方必然一直在他身后跟踪观察着,因此他们相逢绝不可能是巧合。
……记得红丝曾说,其余人曾在阿伊索格遭遇过埋伏。
难道说……
夜久心里又开始嘀咕。
当时巡溟官主动现身,实际上是……担心我在那里停留太久,正好撞上回村子的尸蝠大部队?
……不,不会吧。
当时对方不是……还在气头上,一心想着揍他一顿吗?
-
整个晚上,群青神经质地检查了好几遍马,确认诅咒没有恶化后,才松了口气。
但他始终不敢看它的眼睛,因为每次这么做都会让他想起,几天前那匹老马轻轻拱了拱它,示意它带着他去以太宫的场景,于是心生内疚——他还记得当时小马第一次地嗅他脸颊时,好奇的乌黑眼睛,以及温暖湿润的鼻息。
伪像星一直看着他的动作,“这匹马,你以前认识它?”
“不认识。”
“那它怎么这么听你的话?就算是天槲用食物贿赂,也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和它们搞好关系呢……难不成,你还真用鞭子抽它了?太残暴了吧。”
“我认识它的祖母,它已经年老,所以才让孙子带我来这里。”
“哦。”
伪像星少见地收起了好奇心,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我们会找到安努维斯,然后杀了他。”
群青看了看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他的轻率所造成的错误,因此不需要任何安慰,但不知为何,对方的话还是让他心情平静了一点。
“对了,有些事一直忘记告诉你。”伪像星又继续说,“前几天我仔细检查了蝎尾狮的骸骨,发现上面有「闪晶化凝结物」。这种物质由环境变化产生,说明尸骸是死于神话时代结束前,因此经常在考古学里用作断代标志物……记得吗?这是你教我的。”
群青有些惊讶,“怎么可能?照这么说,它们在自爆之前的数千年,就已经死了?和我们战斗的,不过是几具尸体?”
“这是最合适的解释,不是吗?记得天槲曾坚持说,这些蝎尾狮有异常之处,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另外,那些碎骨上,我也有极轻微的操纵符文痕迹,而且非常古老。”
虽然匪夷所思,但群青看清楚对方在沙土上写下的符号后,就知道这并不是在开玩笑——那是一类非常古老的操纵咒语,他甚至都不会使用。
……数千年早已死亡、甚至绝迹的魔兽,以及那些痕迹。
他突然明白过来,“或许…它们是神话时代的战争武器。”
“哦?”
“那时魔兽实力强盛,人族缺少能有力伤害它们的方式,所以「祭师」便会组织众人收集魔物尸身,改造成能为己方作战的傀儡。”
“祭师?”
“在我们神族没被深空制造出来前,人族之中有时会出现拥有通神之能的特殊个体,也就是所谓的「祭师」。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能算是我们的原型了。”群青解释道,却陷入更深的困惑,“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些武器是为了人族制造,那为什么如今操纵着它们的,却是妖僧呢?”
他们两人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出原因。
“也许妖僧用了某种方法吧。”夜久耸了耸肩,并不是太在意其中因果,“总之,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毕竟是你以前教我的,我现在也不过是……额,汇报一下作业?毕竟那段日子还挺愉快的,你是个不错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