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周汝越就奉董事长之命前去逮捕某厉姓嫌疑人归案。
周警官的办案过程亲切有礼,耐心倾听嫌疑人的合理诉求,然后铁面无私地驳回,春风化雨般尊重涉案人员的权力,但是以雷霆手段粉碎幻想。
“二少,您就放心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夫人又不会吃了您。”
厉廷琛躺在后座上,出气多进气少:“你也知道我妈是老虎啊。”
周汝越连忙撇清关系:“我可没这么说。”
厉廷琛:“周秘书,你说我妈到底让我去干嘛啊?”
还能干什么?就是完成您男主的光荣使命,恋爱结婚洞房花烛早生贵子升官晋爵长命百岁接受您已经被安排好的幸福一生呗。
周汝越磨了磨牙,道:“就是吃顿便饭。”
“我不信。”
“您到了就知道了。”
厉廷琛又瘫了半天,突然坐起来:“你看见刑玉期了吗?”
“没,您找刑医生有事?”
“对啊,”厉廷琛点点头,“我说让他回家的时候顺路带着我,正好就不用你接我了,这大周末的,谁不想休息啊。”
青天大老爷啊!
如果让厉廷琛这种善解打工人意的人当他老板,他就是年薪千万也愿意啊!
周汝越含泪推脱:“都是我应尽的职责。”
“可能是刑医生忘了吧?”他又说。
“不可能,我昨天下午当面嘱咐的,”厉廷琛道,“就在你们小区。”
“香颂?”
“对啊,去的时候还碰见了刑叔叔。”
原来昨天那个是就是厉廷琛啊,周汝越用眼风扫了一下后座一无所知的人。
太恶毒了!看起来多那么正义的人民公仆啊,私底下竟然是参与人口买卖的犯罪分子!
“那您没给刑医生打电话吗?”周汝越问。
“打了,还打了好几通,但是他都没接,”厉廷琛有些纳闷,“干什么去了这是?”
“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周汝越皱着眉,打了一下方向盘,驶离主干道。
厉廷琛眼看着离家门口越来越近:“算了不管他了,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周汝越又看了他一眼:真没有兄弟义气!
快到厉宅的时候,王妈打来一个电话:“周秘书,你们快到了吗?”
“马上,还有三分钟。”
“好嘞,今天我下厨,给二少做了一桌子好菜!”
厉廷琛:“谢谢王妈。”
周汝越:“……孙叔做的是哪几道菜?”
“他啊,他就做了油焖大虾、佛跳墙、八宝鸭、糖醋黄鱼、东坡肉、龙井虾仁、清汤燕窝……”
“这便饭可真便啊。”厉廷琛的口水哗哗直流。
“那您做的是?”
“哦,我看老孙剩了不少边角料,灵机一动把他们放一块给炖了,起名就叫一桌子好菜,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创意。”
周汝越:“……确实。”
厉廷琛:“……不说别的,就说八宝鸭,就有糯米、莲子、香菇、瑶柱、火腿、再加上宫保鸡丁的花生米,这是菜吗?这是八宝粥吧?”
周汝越讪笑:“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厉廷琛提心吊胆地下车,却发现整个厉宅看不出半点欢迎他回家的气息,反而有点诡异……
大门口悬挂着八卦镜,中间放着一个火盆,烧的好像是艾草和菖蒲。
厉廷琛绕过火盆往里走,看到一座钟馗像。
“这什么时候请回来的?妈?妈?”厉廷琛叫了半天,没人应。
“二少小心!”
厉廷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回头看绊自己的东西——一把桃木剑。
“怎么回事啊?”
周汝越也被眼前的场景搞得有点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这偌大的宅子里,充满了风雨如晦的不祥之感。
“二少!周秘书!”突然出现的老孙把二人吓了一跳。
他手里端着一碗液体,周汝越凑近闻到一股酒味。
“雄黄酒,”老孙边说着边往两个人额头上画“王”字,“驱毒辟邪的。”
“驱什么邪?!公务员家里不许搞封建迷信知不知道!”
原来他妈的心思竟然如此歹毒,竟然想用这种方法影响他的仕途逼他就范!
一生勇敢坚毅的厉廷琛同志绝不会屈服于这封建家庭的淫威,作势要跑。
“二少二少……”周汝越和老孙拦住他。
“干什么干什么?”厉廷琛挣扎。
“夫人是真的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老孙一脸担忧。
周汝越看着老孙脸上不似作伪的忧愁,想了想今天早上还中气十足发号施令的厉夫人。
孙叔,您的演艺功底日益深厚啊。
’‘真的?’厉廷琛将信将疑地来到厉夫人的房间。
打开门,一股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厉廷琛往里一看,屋内挂满了不知写了什么文字的经幡。
“妈?”
厉夫人咳了一声,非常刻意地表示自己还活着,但活得非常勉强,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了。
咳出声,咳得惊天动地,但还要显出人的虚弱,这其间分寸的拿捏,厉夫人在老孙开设的一对一培训班修炼了足足一天,咳得自己喝了好几盅冰糖雪梨汤。
“妈?您怎么了?”
厉夫人气若游丝:“儿啊,你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厉夫人叫“儿啊”,周汝越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我儿,你终于来看为娘了。”
“妈?您这是怎么了?我这就叫刑玉期来给您看看,”厉廷琛面色焦急,“这人生病了搞封建迷信怎么行呢?得去医院啊。”
厉夫人小幅度摆摆手:“不中用了,什么名医都求过了。”
“那怎么办?”厉廷琛握着厉夫人的手。
“前几天,我碰见一个大师,给了我一本心经,说让血亲日夜诵读……”
“妈,这都是骗人的!不能信!”厉廷琛不忘破除迷信的重任。
厉夫人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您知道是骗人的了吧,我这就带您……”去看医生。
“我在这个世上,血亲就剩下你们三个孩子……”
“妈,你这话说的,我大舅只是移民了,又没死。”
厉夫人:“……”
厉夫人:“你大哥,让我不省心啊!”
她手攥成拳捶着自己的胸口,表情悲痛欲绝:“锒~铛~入~狱!”
一咏三叹,周汝越偷偷对名师老孙比了个大拇指。
“你弟弟,又是个游戏花丛的浪子……”
“我儿!我左思右想,就只有你一个省心的孩子!”
厉廷琛表情放空,感觉被厉夫人PUA傻了:“那您想?”
“我儿!算为娘求你,别眼睁睁看着你娘走啊!”
“好好好,我念我念还不行吗?”
厉夫人把脸埋进被子里:“王姐,把那经给我儿拿来。”
“哎!”王妈双手捧着一本打印的A4纸,十分虔诚,“二少,大师说了,您一天念一页,念足七七四十九天,夫人的病就会好了。”
“……好!”厉廷琛深吸一口气,“我念!”
这就是母爱的力量,这就是PUA的效力。
不屈的马克思主义者,坚毅的无神论者,面色复杂地接过了这本心经。
“你者葛末忍的消舀经,我该拿你増着板,女韧,使你紫着的!你dei到我的韧,也dei不到我的莘!”
这心经,怎么还有口音呢……
周汝越看向肩膀一抖一抖的厉夫人,又看了看欣慰笑着的老孙和王妈。
我说,你们仨仨也太缺德了吧!
怎么能因为二少智商不高就这么欺负人家呢!
“周秘书,”厉夫人的声线也颤抖着,“从今天开始,你替我监督廷琛读心经。”
“好的,夫人。”
“妈,你别哭了,我念还不行吗?我保证每天都念。”
二少!你睁眼睛看看!这是在哭吗!这是在哭吗!
周汝越和老孙、王妈退出房间,不敢再看着母慈子孝的场面。
“谁主谋?”他关上门问。
“她!”
老孙和王妈同时指向屋内。
“你们都是从犯!”周汝越斥责他们,“知不知道愚弄人民警察是什么后果?”
王妈、老孙:“什么后果?”
“不知道,”周汝越摇摇头,“但我知道欺骗地主家的傻儿子是什么后果。”
王妈、老孙:“什么后果?”
周汝越:“被敲诈勒索,佛跳墙呢?我还没吃过呢,先尝尝。”
“好嘞!”老孙道,“正在厨房里燉着呢。”
三个人放轻了脚步,往楼下走。
将近转角的时候,突然传来厉廷琛的声音:“周秘书!”
三人身形一僵。
周汝越用眼神问:他发现了?
王妈:不可能吧,夫人说二少可傻了。
老孙:对对,可傻了。
周汝越:再傻也是特警!他肯定是发现了!
王妈一脸惊恐:那可怎么办?
老孙二脸茫然:那可怎么办?
周汝越:……
周汝越:不中用啊不中用。
他回过头,故作镇静地问:“二少,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帮我去刑家看看,刑玉期还活没活着啊。”
“好嘞,我马上就去。”周汝越露出敬业的微笑。
“佛跳墙给我留着点昂。”走前,他叮嘱道。
“好嘞。”老孙手脚麻利地分出周汝越的一份,一直到天黑,都没再看到周汝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