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同学，你果真愿意，成为今日的饲神者吗？”
鹤先生的声音回荡在白芷小镇上空，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们——”林子渝看着刚刚那些把他推开的玩家，刚要开喷，就被身后的贺七一把捂住嘴。
禁止沟通的规则闪过脑海，她恨恨瞪了周围一眼，终究还是选择沉默。
当事人白芷自然也不会忽略掉其他玩家眼里的得意与算计。
身为异端的她，理应被消灭。
“竟然是她......”
镇民们开始交头接耳。
“这江阿花平时混账得不行，没想到能成为饲神女。”
“老江真是好福气呐，女儿这么争气......”
有福气的老江从人群中挤出来，连滚带爬跑到鹤先生旁边，满脸谄媚，“她愿意的，愿意的——快点回答鹤先生啊蠢......不是，阿花，快点！”
江阿花无视了上蹿下跳的江父，静静地看着鹤先生。
鹤先生善解人意道，“不要害羞孩子，你现在可以讲话。”
“快说你愿意啊女儿，多好的机会！”江父急不可耐，恨不得按着她的头说同意。
哄堂大孝江阿花：“这么好的机会，不如你去啊。”
“你......这个孽子！”江父气抖冷，揣着鞭子的手开始蠢蠢欲动。
她的沉默，将其他人的议论衬托地愈发刺耳。
“桐花镇好吃好喝将她养到这么大，结果让她饲神都不去，简直是狼心狗肺！”
“这么大的人了，都不知道为父母想一想。”
“没错，饲神女虽然比不上圣女，但又比那些落选的值钱多了，难道她自信能选上圣女？”
“嘘——别乱说，我看她就是单纯地不敬神。”
“呵，她那样的，能当上饲神女就烧高香了......”
“......”
将镇民的话听在耳中的白芷眼皮一跳。值钱？圣女饲神女值钱，落选的圣子圣女则不值钱？是字面意义还是比喻意义？
不及她深思，议论声越来越多。
“报恩”“孝顺”“虔诚”“信仰”......无数个冠冕堂皇的词汇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裹缠，点缀着其他玩家幸灾乐祸的冷眼，鹤先生似笑非笑的审视。
终于，在一众翘首企盼中，白芷满脸真诚地开了口，“饲神，我也想啊......”
“很好，”鹤先生满意地抬起下巴，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今年的饲神女就是——”
“可我想得美啊，”白芷话锋一转，遗憾又心痛，“我五音不全都没有唱完圣歌，怎么好意思饲神呢？”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鹤先生死死盯着她，恐怖的死寂丝丝缕缕蔓延。
“你，作为圣女候选者。在饲神节上，竟然没有唱完圣歌？”鹤先生目光如刀，简直想杀人，偏偏嘴角还要抽搐着挤出一个弧度。
对比起来，江阿花就笑得自然多了，“对呀，我不唱是天生就不会唱。”
“我卑微如尘/只愿将生命献给你”
圣歌动听，怎么不算是和祂的美妙约定呢？
操！不少玩家开始在心里骂娘，这个npc真的太奸诈了，难怪这么多人都想让她消失！
街道两旁嘘声四起，镇民们自然想起刚刚的魔音灌耳，纷纷表示江阿花根本就不配当饲神女！
“很好。”鹤先生好脾气地点点头，深深看了江阿花一眼，将目光转向其他候选者。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不少玩家紧张地脸色发白，偷偷将自己的圣子圣女挡在身后降低存在感，同时还不忘在心里鄙夷他们：让你唱歌就唱歌，怎么就学不会江阿花的机灵！你殉在这里当不成圣子（圣女）老子还怎么闯副本？！
也有人第一时间看向高鸿——那唯一拥有两个圣女的、诡计多端的老玩家。
只有白芷看向另一个方向。瞬间，便与鹿霖目光撞上。
鹿霖缓缓移开视线。
“只有虔敬地唱过圣歌，才有资格饲神。”
鹤先生多看一眼江阿花都嫌糟心，闭了闭眼看向其他玩家，缓缓道，“神会指引我做出合适的选择，而主动请愿的人则会得到仁慈的馈赠......不用紧张，你们所有人尽可以放心讲话。”
......
玩家们的沉默震耳欲聋，圣子圣女面无表情满脸写着认命。
“竟然没有人主动吗？”鹤先生的笑容渐渐消失，“那么，饲养者们......”
“鹤先生，”高鸿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动作粗暴地将身边的女子推向前，“不知我的这位圣女，是否有幸成为今日的饲神女？”
“哦？你愿意？”鹤先生看着他，面带欣慰，“很好，桐花镇需要的正是你们这样虔诚无私的饲养者。”
高鸿无比谦逊：“为了桐花镇，为了山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众玩家：“......”
贱不贱呐。
被推出去的人是燕如。
对这个人选，鹤先生倒也算满意，连笑容都真切了许多，但还是要吸取前车之鉴：“燕如，你可唱完了圣歌？”
“唱完了。”
紧接着，是看似例行公事的最后一问，“燕如，你愿意成为今日的饲神者吗？”
燕如这些天没有被玩家饲养，比起大多数圣子圣女多了几分活人味，但周身气质依旧淡漠冷清，让人很难把她和那个杀夫狂魔联系起来。
而她本人，对自己未来的命运都显得毫不在意，无所谓道，“愿——”
“等等！”
突兀的打断，白芷在众人责备鄙夷的目光中再次成为焦点。
“江同学，”鹤先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请问你又有什么问题？”
江同学满脸好奇，“唱过圣歌就等于知晓歌词的意思吗？”
鹤先生目光瞬间变得深沉，不容置疑道：“既是圣女，自然言出法随。”
话音落下，玩家们都是神色一凛。这圣歌果然唱出来就是承诺，就是覆水难收。而且这看似无所不能的山神竟然挺有契约精神，还怪好的嘞。
“准圣女而已啦。”江阿花好心提醒道。
接着，她表情浮夸地转向人群，大声疑惑道，“不过你这也太草率了吧鹤老大！据我所知，燕姐姐中考三门不及格，毕业证都没拿到，四舍五入就是个文盲，怎么能理解如此意蕴深长的圣歌？她只是唱了而已，不代表她明白自己在唱什么啊！”
“......”
高冷如燕如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这方神圣。
“对呀！”江父猛拍大腿，送上一波神助攻，“燕如文化水平低，她不懂的呀！我家阿花学习好是大学生，还是我家阿花最合适！”
旁边的镇民翻了个白眼，“谢谢，但你家阿花连入场资格都没有！”
江父的碎碎念很快被众人淹没。
“燕如......她年纪轻轻就杀老公诶，可能脑子真的不好使。”
“没错，她应该真的不懂圣歌是什么意思，稀里糊涂就跟着唱了。”
“你看你看，她在看我们......好凶啊，万一惹恼了山神怎么办？”
“......”
看着鹤先生铁青的脸色，江阿花捂着胸口泫然欲泣，“鹤先生，你是神的代言人，你怎么能让一个小学文凭的人去唱圣歌，还去饲神，你你你......思虑不周啊鹤先生！”
如果鹤先生的眼神能杀人，此时江阿花大概已经轮回三百次了。
也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鹤先生竟然失去了上次见面时的压迫感，面对他的视线，江同学显得无所畏惧！
“江阿花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鹤先生目光锐利，“燕如，你能明白歌词的意思吗？”
高鸿听着其他几个玩家幸灾乐祸的嗤笑声，心口就是一凉：妈的只要燕如不是真的傻肯定会就坡下驴说自己不懂，而自己！今天回去还不知道会被这个疯女人怎么报复，这个该死的npc可是有接连搞死两个玩家的辉煌战绩，妈的，早知道昨天就不买那个道具了，害他几乎用掉全部积分......
玩家们都清楚地知道，燕如没有被完全驯化，尚且是一个有正常思考能力的npc。因此在她清清楚楚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包括正在琢磨怎么救下下一个“幸运”饲神子/女的白芷。
“我明白的，”燕如看着鹤先生，神色淡然而坚定，“我愿意将自己的一切献给祂，包括生命。”
白芷猝然抬头。
“好！”鹤先生抚掌大笑，“你不愧是我们桐花镇最勇敢的孩子。”
窸窸窣窣的议论被他一锤定音敲死在街头，玩家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唯有白芷，在惊诧过后摇了摇头。
“我想要一个解释，可以吗？”
燕如看着她，又看着她身边沉默的大狮子，淡淡一笑。神色中有歉意，也有羡慕，却更多的是释然，“你也被鹿老师教过，应该明白，有些门一旦打开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白芷眼神微变，敏锐地意识到燕如和那个鹿老师，应该是知道一些了不得的事情。这些事情，失忆前的江阿花，或许也是知道的。
她还想再问，鹤先生的禁令却已再次发出：“你们，要虔诚地拜神。此时此刻包括以后，不可再与其他生灵沟通。”
这真是，连装都不装了。
鹤先生的确没打算再装，眼神中写满明晃晃的嘲弄。
众目睽睽下，他缓缓走向燕如，如一个慈爱的长者般摸了摸燕如的头发。在一片艳羡的眼神中，他微微侧头，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饲神女真的会死，而你要知道，”满怀恶意的低语在白芷耳边响起，“燕如，是因你而死的。以后还会有许多人，同样也因你而死”
白芷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燕如这件事，她无法反驳。
满身压抑中，燕如对着白芷宽慰般地笑了笑，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一步一步，直到跟随神像消失在长街尽头。
仿佛对她而言，存在在这个桐花镇中本身，就是比失去生命更加痛苦的事情。
落日熔金，随着燕如和鹤先生的先后离开，人群渐渐散去。
白芷身边只剩下了与谢狮子“斜影成双”的闻野，以及他身边懵懵懂懂的周鸳。
两个清醒的人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凝重。
后天就是团圆祭，大家只剩一个白天的时间。
玩家们还能搏一把让自己的圣子圣女当选增加离开副本的可能性。白芷却别无选择，她既不可能让自己成为一个行尸走肉，也不能真的当选留在镇子里，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离开。
天知道落选的圣女会经历什么。
白芷略带迷茫地叹了口气。
认定饲神女的过程让她确认了一件事：桐花镇的祂，尚且不论真假，也不论鹤先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的确不是无所不能的，镇子里还存在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隐隐制约着祂对圣子圣女以及玩家的控制。这也是需要圣子圣女通过唱圣歌的方式完成口头承诺，以及鹤先生再次确认，才能选出饲神女的原因。
或许根本无所谓真神假神，只是两种力量的纠缠博弈罢了。至于另一种力量是什么？既然鹤先生这么着急地想要除掉自己，那就只能从自己的过去，从燕如、从消失的鹿老师，甚至也失去过名字的小乖入手了。
只是此刻的白芷，真的无法理解燕如。
让她如此绝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口中的那道门，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