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
“他们说只要学狗叫,就不打我了,还给我吃的。”
“……你不知道什么是自尊吗?你天生没有羞耻心吗?”
黎苏苏再次抬手,虚影再度破碎。
“我告诉你,我忍你这个怪胎很久了!如今萧凛不在,我看谁还敢保你——给我揍他!”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殿下,殿下!”
黎苏苏攥紧了拳。
但她已经知道,她并不能做什么。她只能看着面前的光影如沙丘崩解,如云雾流散。
她看到穿着黑衣的瘦削身影,孤独地坐在石桌边。
他说:“……我原本以为,这些年他们不再处处针对我,是因为我学着去温和待人,是因为我终于学会了兰安走之前所说的‘寻常’。但其实,他们只是在忌惮萧凛罢了。”
他看起来只有迷茫,并无痛苦。黎苏苏却在这样的平静中感到窒闷。
不是的。
她很想说,不是的,你的努力并不是毫无用处。
但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马上反驳:
如果并非毫无用处,那些人对他的态度又为什么从没改变过?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敢说出来,其实错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肆意施加暴行的,你所认为的脆弱的凡人?
——对受到伤害的人来说,迟来的正义已不是正义。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黎苏苏突然理解了微生舒的这句话。
就算澹台烬以后会成为魔神,但过去所发生的伤害与欺辱,也同样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凡人的恶,难道就不是恶吗?弱小的卑劣,难道就必须被原谅吗?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只得到过痛苦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去爱这个世界——她又怎么能理所当然地希望他去爱这个世界呢?
这时,有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她,不由分说将她往上一提。
霎时间,她就像一片叶子,飘飘然飞起,不断向上飘荡、飘荡……忽地,像是撞破了一层膜,她的头脑为之一清,感觉自己的双脚重新站在了真实的土地上。
黎苏苏低头瞧瞧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好端端的。
再瞧瞧不远处的大锅:黑色的液体依旧懒懒地吐着泡泡,在阳光下反射着水银一样的光彩。
一旁,牧越瑶还维持着将人捞出来的姿势,抓着小伙伴的衣袖没松手。
她心虚极了:谁能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寸?还好她烧的不是热水……
“你没事吧?”她紧张地问,“抱歉,我不该把擀面杖到处乱扔。”
黎苏苏却已经没在意锅和擀面杖。
她怔怔地问:“那是……那是照顾澹台烬的那位嬷嬷的记忆吗?”
“呃,可以算是吧。不过比较零碎,也没什么前因后果……”
“……所以那些事情,是的确发生过。”
这个牧越瑶没法否定。
“嗯。”
黎苏苏垂下头。
记忆碎片中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却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在此之前,她并不能真正理解冷宫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并不能真正体会一个被冷落厌弃的质子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小魔神,似乎也很可怜……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黎苏苏立时浑身一震。
她下意识在心里唾弃自己:同情谁不好,你竟然去对天生的魔种产生怜悯之心?你忘记他造成过多少杀戮,忘记他手中的累累血债了吗?你怎么能够对得起那些死在魔神手中的仙门同道?
可微生舒的话再次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
黎苏苏默然盯住自己的裙角。
她对澹台烬,是不教而诛吗?
世人对魔神,是不戒视成吗?
然而恶果已经种下,罪业已经酿成,她来同情罪恶的源头,又有谁来同情五百年后殒身的无辜生灵?
还是说,如果她能够改变——如果她能够做出一些改变,未来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
她敢去赌吗?站在至亲至爱的鲜血上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苏苏——苏苏?”
连声的呼唤将黎苏苏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了?”
“你看起来很低落。”牧越瑶实事求是地说。
黎苏苏勉强笑了笑。
“没事。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哦,好啊。”本着不干涉别人的原则,牧越瑶虽然有点遗憾,但也没多问,“那你路上小心,以后有机会我再去找你玩。”
黎苏苏答应下来,道别后转身往回走。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梳理心中的一团乱麻。
只是临出院门,她又忽然停住,背对着院中,轻声道:“越瑶,如果有一个人,杀死了你的亲人朋友,毁灭了你所爱的一切……当你再见到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他,你会为他的悲惨过往而感到同情吗?你会——杀死尚且懵懂不知事的他吗?”
牧越瑶刚刚弯腰捡起那根惹祸的擀面杖,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黎苏苏自嘲一笑。
“正常的人,都会这样想吧。果然,同情魔头这种念头,真的很糟糕啊。”
会产生这种念头的自己,也一样很糟糕吧。
然而这一次,站在锅边的小姑娘却摇了摇头。
“不会啊,为什么会糟糕?”她神情自然地甩了甩手里的擀面杖,“究竟要报复还是要原谅,都是个人的选择。我只是说了我的想法,却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想法——在这件事上,本就没有对错可言。”
“没有对错……吗?”
黎苏苏转身看向她,“可是,人又怎么能够忘记仇恨,反而去怜悯祸首罪魁呢?”
牧越瑶顺手将擀面杖掖进储物袋里。她看出小伙伴是真的想讨论这个问题,于是也认真回答:
“在我看来,人是天地间最复杂的生物。他们的身上既有兽性,又有神性,而这两者混杂成卑鄙又正直,肮脏又高洁的人性……先生曾经对我说,所谓神爱世间,此爱非凡人之爱;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人、仙、魔,在神眼中并无区别,创造、毁灭、轮回,在自然规则面前也无不同。所以你大可不必因为怜悯魔头而觉得惭愧,我觉得,这恰恰是神性的体现。”
“人生来就有神性,只是有人蒙昧,而有人清明。到底是无悲无喜、化生万物好,还是喜怒哀乐、烟火人间好?——我选择后者,但并不否定前者。只是我自己做不到而已。”
***
将军府的马车从国师府后门离开,平稳地驶过长街。
春桃忙着将手炉递上,“小姐,您怎么了?从出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黎苏苏摇摇头,实则还在想着牧越瑶最后的话。
神性吗?
这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她哪里有什么神性啊。
但不得不说,自回到过去以来无时无刻不压在心上的重担确实被挪开了一点点。
她端详着洒在手背上的阳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暖暖的温度。
“大家慢一些,不要急,每个人都有的……”
有点儿熟悉的声音就在这时穿过了街上的嘈杂飘进耳中。
嘉卉?
黎苏苏好奇地从半开的车窗往外瞥,竟意外地看到了叶冰裳。对方没穿日常在王府里的衣服,而是换了一身更简洁利落的朴素衫裙,正拿着木舀子往面前的一个个碗里盛粥。嘉卉则站在一旁帮忙递东西。
“春桃,那是在做什么?”
春桃往外看了看,说:“听说施越二州遭了雪灾,这几日,大小姐带人在外面施粥呢。”
黎苏苏看看那黑压压一片的人头,“还真是辛苦啊。”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身边的小丫头露出见鬼一样的神情。“怎么了?”
春桃讪讪解释,“小姐,要是换做以前,您一定不会这么说……”
黎苏苏已经能想到原版叶夕雾会说什么了。
“让我猜猜,要是之前,我一定会说这是‘装模作样、邀买人心’,对不对?”
春桃一笑,没好意思说过去的您讲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只会骂大小姐假装清高、假装善良。
黎苏苏浅浅一叹。
她看着那简陋的粥棚,却又好似透过它看向更远的地方。
“为善论迹不论心。就算是装的,可也切切实实帮到了别人;如果能装一辈子,岂不已经比只说不做的人好多了?”
春桃听得半懂不懂,懵懵然问:“那小姐您要过去看看吗?”
黎苏苏有些迟疑。还没决定,却先看到了几个眼熟的卫士,再往前一瞧:好嘛,王爷姐夫已经站在美人姐姐身边了。
“不去不去,”她赶忙说,并催促车夫快走,“打扰有情人是会被驴踢的!”
车夫不敢违抗二小姐的指令,赶紧一抖手中的缰绳。
在马蹄的哒哒声与车轮的轱辘声里,黎苏苏倚着车壁闭上眼睛。
她依然笃定小魔神在微生舒面前的乖巧听话都是伪装。但如果小魔神能装一辈子,有微生舒作为一束光,他是否就不会再堕入魔道?
但她立刻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你这是软弱逃避。她对自己说。
这本就是你的责任,如果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岂不是将阻止魔神降世之责也强加给对方?魔神有多么危险,你再了解不过,这与嫁祸于人何异?
所以,这件事只能她来做。微生舒想留在小魔神身边,抑或以后想要离开,都是他的自由,她不能用救世的理由去绑架他。
还是趁小魔神比较安分的这段时间,找机会去荒渊,寻得抽出邪骨的办法吧。
黎苏苏简单打定主意,睁开眼睛吩咐春桃:“等会儿回去,你把我不穿的衣服整理整理,分发给那些流民——”
“小姐,奴婢知道您是一片好心,但是府中女眷的衣物,一般是不能随意送给外人的。”春桃委婉劝谏,“再说,您的衣服都有制式,寻常百姓也不能穿啊。”
黎苏苏对这些事还真不了解,于是虚心听取并提出改进意见:“那要不送点钱给各处粥棚?施粥应该也需要钱……吧?”
春桃点点头,又老实道:“不过您之前的月例几乎都给六殿下买礼物了。”——虽然六殿下基本就没收过。
“倒是这个月攒下了一些。”
黎苏苏:叶夕雾你这个败家玩意!
“……咳,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回去你把账本拿来我看看。”
春桃刚要答应,就被自家小姐抬手拍了肩膀。
“哎哎哎,你瞧!”黎苏苏直接趴在了车窗缝上,“你看那个人,我怎么瞧着像是叶清宇?”
太神奇了吧!古板严肃的叶二弟竟然会和姑娘逛街!那姑娘身上披的还是他的大氅!
黎苏苏内心八卦半晌,又不禁皱眉:好像哪里有点问题……那个背影窈窕美丽的女子,为什么会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
翌日。
“什么啊,明明是他提议出来逛街的——”
说话的是牧越瑶。被说的自然是微生舒。
作为“买年货活动”的倡议者,他却在早上被盛王请进宫谈玄论道去了,直接放了两个人鸽子。
“毕竟是盛王的邀请,他不好推脱。”
对特定的人,澹台烬可以说十分善解人意。
“我想出去走走,你呢?”
“那我也去。”牧越瑶飞速下定决心,又伸手掏出两个钱袋,“见面分一半,给。这还是上次我从他手里敲来的——不用给他省钱,他们家可有钱了。”
澹台烬并不太缺钱,因为微生舒十分热衷于用各种东西把他住的地方填满,其中就包括各种各样的金银锞子。
但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接受别人的好意更有利于拉近关系。
他伸手接过钱袋,并对牧越瑶话里的某个词语表示出了一定兴趣:“——他们家?”
“我没去过,也只是听说。”牧越瑶抬手比划,“你听说过荒渊吗?就在荒渊那边,有一片很大的雪山,雪山这边是绿洲,沿着绿洲往那边走,再拐到这边——就是微生舒的家啦。”
澹台烬被这一连串的“这边那边”绕了个云山雾罩,牧越瑶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