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雨水,滋养着缝隙间逸散荧光的灵苔。烛影在间隔几步的青铜灯台上摇曳,又在墙砖的花纹间投下神秘而朦胧的影子。
这里是位于微生氏祖祠地下的甬道。不知存在了多久的通道既宽又深,每一块古老的青石都被抚摸得光滑,记录着一代又一代虔诚的朝圣者留下的痕迹。
微生明妃抬手按在甬道尽头的石门上,巨大的石门沉闷地向两侧滑开。
一阵风从门洞中涌出来,将身后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
门的后面并不是狭窄逼仄的地穴,而是无垠广大的天地。
繁星点缀于永恒的黑色幕布之上,连绵起伏的山峦在长夜中静默。这里永远没有日出,掌管黑夜的女神温柔环绕过亘古不变的暗色。
背后的石门已经合上,他们正立足于半山腰。从这里纵目远眺,一些星星点点的微光零散分布在脚下的原野里、视线尽头的远山中:小一些的是灯烛,大一些的可能是篝火。燃火的人是微生氏历代先祖,或许也包括微生舒的姨母与兄姊。他们在这里感悟星辰与命运的投影,并欣然终老于斯。
微生舒打开储物袋,忽然意识到由于太久没有来过这里,他忘记了要自备烛火。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在储物袋里掏了掏,面不改色地掏出一盏兔子灯。
微生明妃噙着笑看了看儿子手中稚拙可爱的灯笼,没有说什么。母子二人顺着山路向上走去。
他们很快走到了山顶,风在这里刮得呼呼作响。
四围都已经没有路,然而他们依旧可以继续往上——夜幕下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阶梯,承托着他们一步步走向璀璨闪烁的星河。
白塔自然不在这里,它矗立在外面的世界。
但它没有门,只有最顶端用以观星的小窗。永夜星河中的法阵才是唯一的通路。
微生舒踏入法阵中央。高空的风更加猛烈地卷起他的衣袖,遥远的星辰冷漠地闪烁,在法阵中留下闪着光的虚影。
察觉到有人进入,这些星辰投影陡然旋转起来,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组成门的形状,反而彼此缠绕成一条条金色的锁链,转瞬间将阵中人囚困在了原地。
“……”
经脉要穴被牢牢锁住,天地灵气同样被法阵隔绝。即使遭遇了这样出乎意料的袭击,微生舒的神情依然很冷静,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抬头看向法阵之外。
“母亲。”
微生明妃停在五步之外,面上淡淡的笑容证明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被精心设计的……防患未然。
“作为微生氏的女儿,我不能因你而违背祖训。作为你的母亲,我不会看着你去送死。”她左右端详面前的法阵,确保它并无疏漏之处,“小舒,你就先在这里冷静一下吧。”
***
冷静、冷静……
去他的!她一点儿都不想冷静!
黎苏苏敢指着小魔神的头发誓,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有炸丨药这回事!
彼时她还扒在船舷外,恍惚间只听到小魔神叫她的名字,紧接着,一片阴影就砸了下来。
她险之又险地一抓,抓住的同时,被那东西的重量狠狠一坠——要不是有一点小法术帮助,这一下非得把她的胳膊扯下来——定神后才发现,被她抓住的竟然是牧越瑶……的后衣领。
“呃——咳咳。”
牧越瑶差点被勒得翻白眼,刚想换个姿势解救自己的脖子,衣服布料发出的不详嘎吱声让她立刻放弃了尝试。
她确实会游泳。但如果有可能,她还是希望不要在这样的季节下水游一圈。
……虽然这希望目前看来十分渺茫。
江上刮来了刺骨的寒风,而船体外侧的两人一个动不了、一个不敢动,如同手牵手的一挂腊肠,在风中凄凉地轻轻摇晃。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船炸了。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船——炸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广漠苍莽的气息席卷而来。黎苏苏愕然仰头,她绝不会记错:那是荒渊深处,混沌异种的魔气!
“是谁干的”这个问题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浑身缠裹着混沌魔气的小魔神从船上跳下来了。
黎苏苏:“……!”
本能快过意识,她果断松开了抓着的船舷,一把拽住直直坠下的青年——的领子。
然而这重量远超体型娇小的蝴蝶精,瞬间的冲击让她只薅掉了一小撮衣领上的绒毛,与此同时,爆炸伴随着火焰已经汹涌而至。
牧越瑶大惊:她宁愿变成落汤蝴蝶也不想变成炭烤蝴蝶!
于是她当下顾不上自己的脖子,硬挺着抬手结印:“——幻真入梦,虚实光阴!”
她极少用这类越阶法术,但不得不说,它在眼下迫在眉睫的危机中很管用。浩渺紫气如飞湍瀑流,生息间鼓动不休,转瞬便凝结为无色的冰晶,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所有的一切凝滞了:扑面而来的烈焰被冻结在重重时空之后,火舌仍在吞吐肆虐,却不能伤害他们分毫。
只听“扑通”几声,三个人先后跌进了河里。
河水冰冷而湍急,将坠入其中的人飞快地送往远方。在他们身后,停驻渡口的楼船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发出行将末路的哀鸣。终于,连环的爆炸将它从中间撕裂,船板、船桅、船帆,所有的一切都在熊熊火光中倾倒下去。
……
咕。
……咕噜。
水声在响。
远远近近、隐隐约约。
她意识到自己在往下沉。
漂浮……
头顶摇荡的水波慷慨地展示梦幻般的万千华彩。
沉没……
深黑的水底向落入其中的人张开冰冷的怀抱。
刺痛……
鲜明的疼痛从胸腔蔓延,又在逐渐变暗的光线中渐渐麻木。折射光彩的水波越来越遥远,死亡悄悄带来永恒的安眠。
爹爹、师兄……
“苏苏——苏苏!”
谁在叫她?
“……苏苏……闭住气!”
这声音亲切又熟悉,她下意识地这样做了。
很快,手腕处开始发热,像是有人拉住她的手奋力向上。但没过一会儿,一股更霸道的力量接替了这熟悉的热度,她被包裹进明亮的水泡,失去的色彩重新在她眼中跃动——一团流转的红光由远及近,落入她的手中。
她低头去看。
手心里的红色在微微搏动,像一颗微小的、跳跃的心脏。
它也真的像心脏一样带来了生机:在红光笼罩下,她不由自主地向上飘去。
周围的光线一点点变亮。就在这时,河底的某种存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尊被岁月侵蚀的石像,在河底投下庞大而阴晦的影子。没人知道它被谁雕刻,也没人知道它为何出现于此。在墨河冰冷浑浊的水流中,它沉默着、遗忘着,被水草蔓生,被暗流剥蚀。
……
“噗哈!”
黎苏苏从水里探出头,贪婪地呼吸了几口冷得呛人的空气。
耳朵、鼻腔和胸膛全都鼓荡着酸胀的刺痛,她的脑袋就像被人按住狠锤了一拳般昏沉,又被吸进来的冷气尖锐地叫醒。
“勾玉?勾玉!”她草草抹了一把脸,赶紧去看手腕上的玉镯。
“我没事。”勾玉出声安慰,“只是耗费了一点点灵气,真正救你的应该是——”
黎苏苏摊开右手,露出掌心那个形状与颜色都很奇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物事。
她接上了勾玉的话:“……倾世之玉。”
传说中,魔女炼化数万仙髓制成的不详之器。
这个词一出,一人一镯同时沉默了。谁都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沉在墨河河底,又为什么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出手相助。
“算了,先不管这个。”
出水之后,倾世之玉已经不发光了。黎苏苏随手把它掖进怀里,“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人——”
她边说边在齐腰深的水里趟来趟去,艰难寻觅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不远处一从干枯的草堆中找到了她认识的那只小蝴蝶。
至于为什么她能分辨出来——因为没有哪只蝴蝶会在头上顶一个红色绒球,即使那绒球已经缩水到米粒大小。
黎苏苏轻轻将蝴蝶捞起来,然而唤醒未果,她只好小心地把它放进敞口的香囊里。
直起腰来四下张望,附近的河面十分平静,小魔神显而易见不在这儿。她记得自己最后没能抓住他,或许他已经被冲到了更远的地方。
黎苏苏手脚并用地爬上岸。她顾不得把衣服弄干,满心焦灼地顺着河岸寻找起来。
她不太担心小魔神会被水淹死,混沌异种的魔核才是更严重的问题。
听之不闻,视之不见;混沌反虚,万化归元。混沌异种天生就有将周围一切攫取为己用的能力,哪怕砍掉它的头,它也不会死去,而是会掠夺周围灵气、灵物乃至生灵血肉,慢慢将自己修复如初。可想而知它的魔气有多么强大——她从没听说有人吃了它之后还能安然无恙。
黎苏苏越想越急,越急越怕。
“澹台烬!”
荒芜的河岸没有人,她干脆大喊出声,“澹台烬你在哪儿?!还活着就应我一声!”
可她的声音只惊飞了几只冬鸟,周围依旧静得让人发慌。
忽然,勾玉说:“苏苏,树丛那边!”
黎苏苏立时朝它所说的方向看过去。
下游一片长满了矮树林的河滩上,一个人影倒在那里。丝丝缕缕的魔气像有生命一样,在他周围扩散又收缩。以他为中心,附近的矮树渐渐变得焦黑,枯黄的杂草尽数朽烂。
……
澹台烬动了动手指。
右手勉强能动,左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或许是那一刀划得太深,伤了筋脉。
从草木中掠夺的生气勉强支撑着他清醒,却也实在过分微薄。他控制魔气离开了周遭的矮树枯草,专心汲取游离在天地间的灵气。
这个过程也很缓慢——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混沌异种。
他知道自己暂时站不起来,便没有做无谓的尝试,而是安静躺在地上积攒力气。
玄冰针还在他眼中,鲜血已经凝结。他半个身子陷在雪里,一时竟分不清是冰雪更冷还是他自己更冷。
但没关系,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矮灌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影扒开枯萎腐朽的野草,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
“澹台烬——”她边跑边叫,声音里透着惊慌,“你还活着吗?你别死啊!”
澹台烬把头转向了另一侧,不想理会。
魔气裹挟着灵气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疯狂游走,他分不出心神应付傻瓜叶二,干脆就不说话。
被无视的黎苏苏先是松了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然后被强压在心底的担忧和愤怒就卷了上来,“你到底吃了什么!”
她大叫着一把揪起半死不活的小魔神——感谢愤怒带给她的力量,她居然真的成功了——试图去抠他嗓子眼儿,“你知不知道那是混沌异种的魔核?!要死了!你会被撑爆的!”
然而小魔神并没有爆掉,反而还恢复了一些力气,能白眼看她了。
不止如此,周围逸散的魔气也不见了。
“你……嗯?”
黎苏苏大惑不解。
她循着血迹,先去看小魔神的眼睛,然后又上手去撸他的袖子。
衣袖湿哒哒地黏在苍白的手腕上。血已经止住了,狰狞翻卷的伤口却还在,但如果仔细看去,伤口深处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膜:混沌异种的力量在慢慢地修复这具残破的身体。
然而这种办法简直疯狂至极,靠吞噬魔核进行的修复野蛮而狂暴,不受控制的魔气会让人疼得生不如死。
可小魔神居然只是白着一张脸躺在那儿,不动也不出声。还有他眼里的玄冰针……
黎苏苏把手里紧攥的领子松开了。
她挂在船外面的时候,也算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听了个七七八八。荆兰安想联合澹台明朗设计他,他便干脆将计就计,非但揪出了身边的叛徒,还借机重创了属于澹台明朗的势力。
可以想见,没了一小半身体的澹台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