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和公主成婚,禁军提前清道,乐声吹打,十里红妆,百姓满城,这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幻境,也是鬼女崔湘求而不得的执念。
一大清早罗倚就被宫女们打扮得端端正正,给“萱和公主”送嫁,他扯了扯宽大的袖子,因为有些紧张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镜子,然后手背被抽出了一道红痕。
“嘶——”罗倚忘记罗刹藏在镜中了,吃痛地捂住手背。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幻境中,铜镜恢复成了毫发无损的样子,也没有再抗拒罗刹的使用,所以罗刹也顺势躲进了镜中。
当罗刹一个旋身就钻进了镜子里的时候,罗倚整个人都是木的,神思恍惚中想起罗刹出现的时候也是从镜子里出来的,当时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人他只顾着惊喜了。罗倚痛苦地捂住脑袋蹲下,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别乱动,按着流程走就好,不需要你做别的。”罗刹冷冷的声音传过来,一下子把罗倚走了八百里远的神给揪了回来。
罗倚下意识朝周围望了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以压惊,这就是所谓的传音入密吧。这段日子所经历的奇事,比他长大这十几年来所经历的都要多,他发现自己除了吃惊和疑惑,心下居然有些接受良好,这太不正常了。
有礼官的指示,罗倚规行矩步并没有出什么差错,直到看见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罗倚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他盯着那穿着一身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瞳孔大震,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怎么看都是浮屠那个昭临寺的光头和尚啊!他居然长头发了,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别一直盯着他!”罗刹厉声提醒。
罗倚迅速别开眼,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从身上滑过,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花轿上的红帘微动,崔湘疑惑地皱起眉头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昨日,顶着那张该被她收入囊中的脸的人突然不见了,她巡遍整块地方却一无所获,本大为光火,不过——
她的视线透过轿帘直直看向高头大马上的人,好似活人一般红了脸,她的表哥居然回来了!她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赫然是褚秀爱不释手的那面小铜镜,崔湘满意地端详着镜中映照出的褚秀完美无瑕的脸庞,啊,这一张也很美,和自己不小心毁了的那张萱和公主的脸一样美。
藏在铜镜中的罗刹终于察觉到了铜镜碎片的气息,正在不远处的花轿当中,他捻了个决,一道墨色悄无声息地蔓延进了花轿中,与小铜镜相勾连,崔湘的心神却仿如中了蛊一般不能从“新郎”身上移开,没注意到铜镜的变化。
“裴郎!”她有些紧张不安,没忍住出了声。
而马上的浮屠在嘈杂声中居然立即给予了回应,他微笑着回头:“嗯?怎么?”
崔湘一下就定了心神,能有什么事呢,她想,今日她该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子了吧。
墨色蔓延开,有一缕钻进了小铜镜中,罗刹闭上了眼,仔细搜索褚秀的踪迹。
推杯换盏的众恶鬼正恶意地戏弄着台上丑陋的新娘,穿着嫁衣的褚秀提线傀儡一般为崔湘欢歌她的婚礼,她的喉嗓不属于她,她的四肢不属于她,她的脸也不属于她,只有不断落下的眼泪是属于她的,她在内心悲鸣,谁能来救救我。
褚秀身上金黄色的法器微弱地泛着光,逐渐趋于暗淡,时间不多了。
花轿环了大半个城,远远看见了定国公府的匾额,罗倚不由得提起了心神,没忍住又摸了一下铜镜,这次没有手被抽痛的感觉。
新娘落轿,门前撒了五谷糖,按习俗,作为萱和公主的皇弟,齐旻该去背新娘进新门了,他深吸了口气,缓解了一下内心的紧张,重头戏来了。
蹲在轿前,罗倚默默等媒婆将新娘扶上背,怀中的罗刹镜隐隐发出的动静差点把他的魂给吓飞。
“靠近一点。”罗刹说。
罗倚紧张得手心都汗湿了,心道快了快了,别催。
新娘安静地伏在他背上,罗倚看不到身后的情况,所以不知道当他背起新娘的时候,新娘的身上蔓出一道道红绸,缓缓地缠上他的脖颈、手腕、脚踝和腰,罗倚只感觉身体各处凉飕飕的,心里催着这流程快快结束。
崔湘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在进门落地之前,悄无声息地把红绸又收了回去,她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浮屠微笑的脸上。这可是个大喜的日子,疑神疑鬼可要不得,而且自己本身就是一只鬼。
在一众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察觉不到的地方,罗倚背起新娘的同时,怀中的铜镜墨色疯狂涌出,顺着捆住罗倚四肢的红色绸带没入崔湘安置袖中的小铜镜内,在崔湘落地的一瞬间,罗刹嘴角微微扬起:“啊,找到了。”
新娘落地后,新郎迅速接过喜娘手中的红绸,崔湘也接住了另一端。罗倚被浮屠小心地推了一下,顺势离开了大堂。
剩下的流程罗倚无关紧要,他捂了捂胸口,确保离得足够远且四下无人,取出铜镜悄声问了句:“怎么样?”
镜面中罗刹的脸浮现出来,他往身边指了指,镜子里睡倒在地的,赫然是穿着嫁衣的褚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