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真是一往情深。
温让盯着姜礼手中的物件,问道:“那我们要帮他这个忙吗?”
“帮,怎么不帮?”姜礼匆匆扫过,将内容看明,“起码能让张牧同淮北王割席,于我们又不亏。”
惊蛰再一次将包裹收好,利落道:“诸位,我们该返程了。”
姜礼递给立夏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两炷香,立夏能将此事办妥帖。”
他们直接回宜州,路途上黎雅南生了场大病,他烧得稀里糊涂的,喃喃道:“小礼……”
手悬在半空捉人,胡乱寻觅,最终被姜礼牵住,便再也没有放过。
“姜礼……姜礼!”
温让根本没顾得上介意这两人的亲昵举动,脑子里的弦被勒紧,像年久失修的古琴在嘶鸣,那声音呕哑糟咂实在不堪入耳,震得他心口痛不欲生。
他听过这个声音,听过这个声音在唤姜礼。
歇斯底里的,撕心裂肺的,难过到几欲晕过去的。
温让见着黎雅南额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活像是被人拖下潮湿泥沼奋力挣扎,而自己明明没有发热,却与黎雅南感同身受,脖子被人掐紧一般喘息艰难。
“温让!”
他茫茫然转头,见到小夫人担心到极致的面容,“温让!呼吸!”
温让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直至将要晕厥时他的口中被渡入空气。
姜礼捧着他的脸,略显费劲地踮脚吻上去,双眸透露出焦急无措,不得章法。
温让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过来,伸手拍在姜礼脊背,哑着嗓音:“好了好了,小礼别怕,我没事。”
姜礼如释重负,瘫软在他怀里浅浅吐息,一旁的黎雅南还没醒过来,不过也没再梦呓了。
“哥哥刚才究竟怎么了?”
姜礼说刚才他将自己憋得脸都发红了,还是没想起来要喘气。
“不知道,”温让摇头,“跟中邪一样。”
刚说完就被姜礼锤了下,“闭嘴,不想听。”
耍小脾气了啊,姜礼。
黎雅南清醒过来已经是几个时辰后的事了,他恍惚道:“我们不是在赶路吗?”
“先吃点肉羹吧。”姜礼将碗递给他。
他恢复得不错,胃口还好,将那一碗都喂了进去。
“我一尝就知道是小礼的手艺,只是客栈里有人会做,你还亲自上手,也对我太好了。”
黎雅南抛个媚眼,“早知道就将小礼娶回家,白白便宜了别人。”
温让在一旁幽幽道:“你说的别人,是我吗?”
“啊原来你也在这里。”黎雅南也不尴尬,惊奇地看向温让。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床底。”温让笑盈盈道,就是眼中神色有些莫名吓人。
“好了,南南明日就能好,今天好好休息,我和哥哥出去逛逛。”
这里已经离抚州很近,是以音律享誉云朝的忘州。据传这里人人都通晓音律,闲暇时合奏,高山流水,文人雅士,哪怕是平头百姓也在乐章中怡然自得,忘却世间之苦。还有一方更玄妙的留音仙石,横在山谷之中,每至月上柳梢头,这山谷就会奏出幽深琴音,其谱竟无人能写出,只道是仙乐无法录在纸上,于是作罢。
“制礼司唐大人的祖籍就在忘州,柯雨庭的夫人唐云舒便是忘州人人口中的仙子。”
温让对那块仙石还挺有兴致,“如果留音仙石离此地不远,小礼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这便是很正式的邀约了,姜礼牵上他的手,点头道:“一起。”
惊蛰和青与跟着,后者好奇道:“惊蛰姑娘总是闷着,是生性不爱说话吗?”
“嗯。”惊蛰简短发出一个音,就没有下文了。
青与心想,同样都是寡言少语,怎么田原被逗就显得有趣多了?
彼时已是落日时分,山谷清幽寂静,薄薄一层夕阳日光落下,铺撒在山谷之间的仙石上,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竟真显得有几分仙境之意,恍若下一瞬就要有神女落在上面翩翩起舞。
青与挺不合时宜地问了句:“我们要待到晚上吗?”
饭不吃了吗?
温让可太了解他的顾虑了,“带了吃食,还有酒,足够吃的。”
姜礼看着那块仙石出神,“从前来过,只匆匆看了几眼,未曾想原来这样好看雅致。”
“小礼自己来的?”
姜礼点头,“哥哥不知道留音仙石还有一个传闻吧?据说这是最擅音律的仙子点化过的玉石,很久以前当有人发现这块石头会奏出琴音时曾冒险取过原料,最终制作出一支簪子。那簪子似玉非玉,晶莹剔透却摔不碎,上面雕刻着神兽囚牛,在月圆之夜能泛出淡淡光泽,且能听到阵阵琴音。”
听起来很玄的一段故事,温让却很配合,追问道:“那簪子果真存在世间?”
姜礼唇角上扬,“我以为哥哥会问,铺垫这么久是不是想说簪子在我手里。”
温让愣住。
小夫人示意他低头,温让乖乖照做,然后见姜礼真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玉簪,细心妥帖,小心翼翼簪入自己的发。
“琴音没听过,光泽倒是不假,此情此景这簪子赠于哥哥,最是合适不过。”
惊蛰看着这幅景象,低声感慨:“东家这是何必呢……”
青与不解,“什么意思?”
惊蛰解释道:“留音发簪谐音留君,东家这是在倾诉衷肠,想要留住郎君,但又不好明说,只能赠以此簪聊表心意。你知道这根簪子东家花了多少金银才拿到手吗?”
“足以买下整个抚州的商铺。”
青与眼中的震惊扩大,“少爷可真是吃软饭吃得香喷喷。”
温让将小夫人揽入怀中,“对我这么好,也不怕我翘尾巴?”
姜礼被逗笑,“哥哥哪里有尾巴?给我瞧瞧。”
“嘘,小礼给我抱一会儿,抱一小会儿就好。”
这一小会儿,从黄昏到弦月初升,他都没再放开。
落日后,谷中水汽氤氲,传来阵阵幽香。月影绰绰,晚风习习,树叶浮浮,情人暧暧。
那簪子竟真的与月光同映。
忽闻琴音,似从天上来。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叫人听之即醉。
温让从悠扬的曲调中听到一阵一阵短促惊鸣,跳动起伏,跌宕无序,直听得他心里恐慌。
他再无暇顾及眼前的美景,低声呢喃,恍若梦呓:“小礼……我们得回家,我带你回家……”
姜礼观出温让着实状态有异,当机立断:“惊蛰青与,快!我们走。”
回到客栈后,黎雅南还打趣:“怎么出去一趟后,你比我看上去还病得严重?”
温让心脏阵阵发痛,立夏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把脉后神情淡淡:“这位郎君连日奔波,又经历大起大伏,心绪不宁罢了。”
他竟拿出一管短笛,“外乡人,试试忘州的音律疗法如何?”
忘州的音韵清心,温让在笛声中获得安宁,睁开眼转头看向床上,黎雅南已经陷入沉睡。周遭一群人也趴下,似是昏迷,似是睡着,唯有一个惊蛰站着,软剑直指医者喉咙,厉声道:“他们怎么了?”
老者笑眯眯拨开软剑,“姑娘,你不困吗?”
惊蛰身形不稳,持剑的手也松了劲儿,努力摇头试图清醒过来,但最后还是倒了下去。
温让抱起身旁趴在桌上的姜礼,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膛,又裹得严实些,继而才抬头看老者。
“伯伯,您找我有事?”
老者还是笑,那笑容一寸寸侵蚀温让的心,本就千疮百孔又再度生锈腐化。
“温让,回去的钥匙已经在你手上了,囚牛簪碎的那一刻,就是你归家之时。不要想着取下来锁在盒子里,时机不是你锁住就能够避免的东西,更有可能因为你的自作聪明而变得更糟糕。”
老者抬起一根手指竖于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在温让眼前逐渐消散,好像从来也没来过。
正因这点,他的所言格外真实有效,一字一句印入温让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抱着姜礼,明明是满的。
可温让觉得怀中空无一物。
“哥哥,刚怎么了?”
懵懂茫然,初醒时嗓音带着不自觉的软和眷恋。
“没怎么,我们都睡着了,那个老大夫也走了。”
他闷笑一声,“他人挺好的,连钱都没收。”
姜礼觉得古怪,看向转醒站起身的立夏,“是这样吗?立夏,你在哪里找的人?”
立夏揉着头,“那是忘州名声在外的老神医,平日里想见他一面都得排号,今日算是我们运气使然才能够约见。”
床上的黎雅南伸展双手,懒懒倚在靠枕上,“你们可是去看了忘州的留音仙石,听到了悠悠琴音?”
青与好奇道:“黎掌事知道有何说法吗?”
黎雅南墨发散落,他勾着一缕绕在指骨上把玩,“据说那留音仙石能通天意,听到琴音便是有缘,天上的神仙会在梦中来寻有缘之人,告知他机遇以及未来的事,不少人因此时来运转,扶摇直上。”
“所以刚才那位老者,和温让你说了什么?”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他说你有病。”温让抱着姜礼起身往隔壁房间走去,没有再理会黎雅南的神神叨叨。
万幸姜礼没有追问。
第二日天一亮他们就启程离开了忘州,又紧赶慢赶终于在几日后回到宜州。
见到爹娘和爷爷脸上笑容的时候,温让在云朝有了莫大的归属感。
“小礼一路上都在给宜州寄信,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多乖巧的小朋友,不像某些没良心的,忙起来顾不上爹娘。”温夫人拉着姜礼的手就没放过,絮絮叨叨念着,说他又瘦了。
温老爷子面有忧虑,“还好楚连溪没有见到你,京都地盘上若是叫他遇上,怕是大事不好。”
“另外,你见过苏老板了?”
温老爷子怎么会认识苏不秋?